回到安洛斯菲莉堡邸,克羅托接受了與拉克西絲的疏離,
她那一貫的作風行事,無非是為了滿足自己虛無的內心,
至少,她們從未在本源之事上妥協于對方的任性或憐惜,
而這一次,不過也只是相較以往而言,稍稍過火了而已。
克羅托如此認為,她看向拉克西絲此刻毫無介懷的暢飲,
她也想念那些果蜜,跟著盜賊或身處修道院可絕無契機,
所以所謂狂歡節,果然還需以酒為引,隨后她念起過去,
那遙遠的時期、桂冠花雨的呼吁、和悠揚的鐘聲、古韻。
不、那是拉克西絲喜愛的場景,她喜愛的是虔誠的情意,
是一切最美之時的樣子,而果蜜,也需要緩緩飲盡才行,
她今日似乎貪了太多口腹之欲,明明今早還曾有些悲情,
不過現在一切都過去,此刻是最美的場景,浪漫而有趣。
克羅托很快從醉夢中清醒,那位和藹的老人仍偏坐一隅,
最初相見時,他看起來神采奕奕,但時光會提醒他年紀,
而自從回到那“無事可做”的修道院后,他看起來甚疲,
這倒讓她懷念起五人之時、高談闊論卻再回不去的日子。
克羅托端了兩杯酒緩緩走過去,約定過的問題尚未明晰,
此刻亦是好時機,隨后他們相向而坐,克羅托放下酒杯,
卻故意放在中間先詢問題:“您今日為何會在那教堂里?”
“今日是狂歡節,作為修士的狂歡自然應該在應景之地?!?/p>
“這話聽起來沒問題,但不免以清高自居、不食煙火氣?!?/p>
“克羅托小姐,我上次便已言明,我給不了您更多答語?!?/p>
“您不要一副被威脅致死的樣子,我只想多說說話而已,
如今已算有結局,考慮到拉克西絲,不多時我們便離去?!?/p>
“你們會去哪里呢?說實話對此我還是滿懷疑惑和好奇?!?/p>
“我也不知會去哪里,但按照以往慣例、考慮近日實情,
拉克西絲可能會不顧一切先沉睡一段時間等待一切忘盡?!?/p>
“拉克西絲小姐會這樣逃避?她現在看來仍是正常樣子,
甚至很是歡欣。”“您也見過她在修道院時那沉默的戾氣,
您知道她去了何處?艾翁瑞斯的地牢里!和甘洛在一起!”
“你們兩姐妹行事相異,拉克西絲小姐也定有她的考慮,
不過你們是否嘗試融合彼此心緒,或許能更好解決問題?!?/p>
“但事實是,水和火都能融到一起,我和她卻完全不行,
不如您告訴我,今日在教堂所進行的禱告詞源自于哪里?”
“那不是禱告詞,那是一項理論,生物進化、人與上帝?!?/p>
“那是在稱頌信仰?還是背棄上帝?我猜是前者更可行?!?/p>
“您說對了,雖說我深入俗世,但還不至于去背棄曾經?!?/p>
“但您的信仰無疑是出了問題,即使您可以超越那理性?!?/p>
“所以我說了,我無法達成您更多的期許,我漸漸老去,
選擇超越那理性,然后在修道院里度過最后平常的日子?!?/p>
“最后為年輕的小徒留下精神遺產,再將他放回那俗世?”
“現在我們還有些訪客,至少我會盡我所能宣揚那圣旅。”
“若是此后你死在修道院里,尸身腐朽、發臭,誰還會、
繼續信仰你曾交與他們的道理?你指望他們能夠超越你?”
圣西姆啞口無音,他有太多不確定,對人事、也對自己。
“百年前詩歌戲劇浪漫輝煌,曾讓阿特洛波斯姐姐沉迷,
當時有個年輕人很受她喜愛,最終他獲得了永恒的生命,
他一生算是崎嶇,但他幾乎沒有一刻停止燃燒自己性靈。
如今或許正在某地寫著他的詩集,親愛的神父先生,此刻、
正是您的選擇時機,您的一生逃避在上帝的守護和光輝里,
即使到了俗世也沒有將那深刻的現實清晰地對照在圣經里,
所以,您是否擁有繼續前行的勇氣和氣力?這是我的目的?!?/p>
“克羅托小姐,就算此刻我能夠、或是說我選擇持續前行,
難道你就對那條路的存在、與人世的矛盾,絲毫沒有懷疑?”
“這個問題,涉及到主觀與客觀、立場和身份,實在難解,
不過,歷史不是從某刻開始,也不會在未來結局,身為人、
需要可以極少、又可以永求不盡,老實說,未來難以決定!
重要的是您如何看待生命無限性,誘惑還是選擇我說不清,
所以只能由您來判定,您認為那是踽踽獨行的沉重便否定,
認為那代價亦稱“永恒”也自是可行,而剛才所言的目的,
您甚至不想摻和都行,而不論您走上那條路,亦或是生生、
蹚出一條路來我們也不會輕易阻撓行動,另外還可以說明,
基諾,也就是所說那年輕人的永恒,一方面源自他的性靈,
但更重要的是,阿特洛波斯姐姐交付給了他難割舍的愛情,
他所處時代不止有浪漫光景,更多仍是瘟疫與泥濘的環境,
而那永恒之后,往昔似乎都能成為可有可無的虛妄之夢景,
對他而言,那是曾渴求期盼過的無邊自由一朝成真的感動,
所以再無需掙扎泥濘,無需燃燒憎恨悲情,他獲得了平靜。”
“若是如此,他是否會愧疚于匍匐大地無法拯救的萬物之靈?”
“那便是您的選擇,我和阿特洛波斯姐姐一樣,只愿百年后,
仍能看到熟悉面容、叫出同樣姓名、重新探討一番變遷場景?!?/p>
“克羅托小姐,難道你們……?”克羅托的回答是推出酒杯,
推往圣西姆眼前的復雜的光影,隨后,將彼此沉默融入囂聲。
在離去之前,眾人在叫喊中、在胡鬧中、又在醉酒中尋歸音,
宴會中那場戲的結尾仍不見透明,不過那與眾人不再有關系,
宴席散盡,夜間燈火與空明也至最盛,而今夜無需擔憂險境。
拉克西絲懷著不愿醒轉的醉酒坐在原地,克羅托知曉那脾性,
而在離去之際,她只懷著綿長的目光看向露婭·安洛斯菲莉,
隨后緊緊擁抱了那位正與眾人告別、面撒微笑的今夜的壽星,
而后她牽起拉克西絲,走出安洛斯菲莉堡邸,在黑夜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