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望去,一連幾座山頭,黑夜下像蟄伏不動的怪獸,其中一座山從山麓一直到山頂,全鋪著竹,一層又一層的,夜幕下這片竹海卻如詭異的海洋,在暗涌中散發著危險的信號。
紫藤走在這熟悉的路上,腳步卻異常地沉重,此次刺殺她又失敗了,該如何向義父交代?她仿佛又看見義父眼里閃過的失望,他現在一定在期待著她能帶給他好消息,可是她還是沒有成功。如果一開始她不去救那女孩,而直接動手刺殺,也許那狗賊就死在她劍下了吧?冷月不在他身邊,多么難得的機會,可是她卻沒有好好把握機會,卻想著先救下那個女孩,而錯過了刺殺的最好時機,此刻她的心被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愧疚所填滿了。
她技不如人,冷月的武功在她之上,第一次刺殺她敗在冷月之下,第二次刺殺還是敗在他之下,那個渾身散發著殺氣和傲氣的男人,兩次都成功地阻擋了她。可是這7年來,義父含辛茹苦地教她武功,不就是為了今天嗎?她要如何開口?
竹林深處,有微光在閃爍,兩座茅屋并排而立,其中一座茅屋閃著昏暗的燈光,義父一定在等著她,可是她如何面對義父的期待的眼神?
越是靠近家,腳步就越沉重,就像灌了鉛似地,每走一步,都要用很大的力氣。突然竹林中飄出一陣笛聲,淡淡悠揚,在黑夜中隨風而飄蕩,紫藤知道那是楚漸離在吹笛子,這個可憐的孩子每次想他的親人的時候,他就會吹笛子來緩解心里的思念之苦。
可如今紫藤可顧不上去安慰楚漸離,她走到竹屋前,站在門前猶豫了一下,才叫道“義父,我回來了。”
“進來吧,藤兒,”一個慈祥的聲音響起。紫藤默默地走了進去,只見義父在燈下從容地坐著,瘦削的臉,面色黝黑,淡淡的眉毛下,一雙慈善眼睛炯炯有神,臉上很平靜也很安詳。
“失敗了?”他一見紫藤的表情就知道結果了。紫藤低頭不言,滿臉愧疚,這是第二次失敗了,她實在無臉面對義父。
“沒事,以后還會有機會的,”紀雨霖溫和地勸慰著紫藤。
義父越是沒有一句指責的話,紫藤的心里就越難受。她心里知道,義父對郭郡王的深仇大恨,如果不是郭郡王,義父就不會失去那雙腳,當年的一代劍神就不會落得如此下場。
紀雨霖見紫藤陷入自責中,便親切地說“藤兒,那狗賊身邊必有高人,不然以你現在的身手怎么會失敗,這不怪你,你也無須自責,你也累了吧,早點休息吧,我去叫離兒回來。”
“不,還是我去叫吧,”紫藤忙說,義父的腳行走不便,還是她去的好。
“也好,剛聽到離兒吹的笛聲,他又在想他的親人了,你這個做姐姐的好好安慰一下他,他也喜歡和你聊天,和我這個老頭子就沒有什么可聊的,他只會怕我,”紀雨霖輕輕地笑著。
“義父,那我去了。”
他點點頭,看著紫藤遠去的背影,紀雨霖陷入了回憶中。紫藤是他7年前從一個江湖賣藝人手里買來的孩子,紫藤是孤兒,一直跟著那江湖藝人跑江湖賣藝,但那個老漢對當時只有11歲的紫藤很不好,看著紫藤全身都有青淤,看著她那營養不良弱不禁風的身子在賣力地表演著危險的項目,尤其是紫藤用一雙可憐兮兮的眼睛望著他的時候,他的心被打動了,他花高價買下了她,一直把她帶在身邊,找到這片竹林住了下來,他視紫藤為女兒,他這一生無家無兒無女,可上天竟然眷顧他,在他失去紀小軒之后,他就遇到了紫藤,得到了一個女兒。紫藤雖然沒有紀小軒那么有天賦,可是她勤學苦練也練就了一身好武功,只是轉眼就快十年,紫藤也出落成大姑娘,也該要為她的將來打算了,只要殺了那狗賊,等大仇報了,就讓紫藤找戶好人家嫁了吧。
要是小軒還在,也該二十歲了吧?想到這里,紀羽霖心里一陣酸楚,心口一陣劇痛。
紫藤循著笛聲看到了那個瘦小而孤寂的影子,在黑夜中的楚漸離更顯得瘦小和孤獨,那笛聲正傳出悲傷的愁思,在這夜里讓人聽了心碎。
“小離,”紫藤輕輕地喚著。笛聲停了下來,楚漸離轉過頭來,月光下他黑寶石般的清澈瞳孔散發出無盡的憂傷,表情卻毅然,高傲且默然。
見是紫藤,他淺笑,“姐姐回來了。”
紫藤在他旁邊坐下,心疼地說:“又想家了?”
楚漸離沒有回答,兩滴清淚快速地流了下來。紫藤伸出手想幫他拭去臉上的淚,楚漸離卻把頭別過去,自己把淚拭去了。他不是個輕易在外人面前流淚的人,他不想讓別人看見他的脆弱。從小父親就對他說:“不要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那也許會是自己的致命弱點。”他一直牢記著父親的訓誡,只是今晚的他一時無法抑制內心的思念,不由自主地在紫藤面前流淚了。
這是紫藤第一次見他流淚,從他來到他們身邊的那天起,他一直默默地忍受義父對他的嚴格訓練,義父說他體格太弱,根本就不適合練武,可是楚漸離這個孩子卻固執得可怕,一定要義父教他武功,他的苦心也最終讓義父心軟了,說學點武功也是好的,起碼可以讓楚漸離的身體強壯些。
在練基本功的時候,在拉開筋骨的時候,楚漸離再苦再累再疼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他心里一心在想著學好武功,這樣他才有可能完成他心里的愿望。
“紫藤姐,你教我輕功吧,”楚漸離懇求道。
紫藤拍拍他的肩膀:“傻小子,學武功要循序漸進,先把基礎打好了再說。”
“可是我都學了那么久了,師傅還不肯教我輕功。”
“小離,你知道嗎?我整整學了三年的基本功,義父才開始教我輕功。”
三年?楚漸離心里默念道:我可等不了那么多年。
夜色已深,微風中帶著一絲涼意,見楚漸離沒有做聲,紫藤便說:“夜深了,回去吧,不然義父該著急了。”
兩個身影站了起來,朝著小屋走去。
遼闊的郊外,有一匹馬在發瘋似地狂奔,馬背上的人影正揚鞭長驅,認真辨析,可以看出馬背上坐著的是兩個人。
黑夜下那個高大挺拔的身姿正全身貫注地目視著前方,冷峻的臉在偶爾低頭凝視懷里的人兒的時候,又變得溫柔起來。坐在前面,在他懷里的是一個嬌小的女子,雖然馬匹跑得飛快,耳邊風聲呼嘯而過,可是那張絕美的面容卻沒有一絲的畏懼,她原本就會騎馬,馬術還不錯,可是賈路航還是不愿兩人各自騎一匹馬,堅持兩人共騎一匹。
“只有這樣,我才能安心。”他如是說。
慕容依雪的心如浸在蜜罐,一直甜蜜地依偎在他寬大的懷里,聽著他的心跳聲,感受著他的溫暖,她雙手緊緊地拉住馬頭的韁繩,雖然她知道他不會讓她摔下去,可是她想讓他更安心地趕路。
她終于跟著他不顧一切,義不容辭地跑了,激動和興奮之后,心里有種不舍,那是對養育她十六年的爹娘的不舍,那是對一起生活了十六年的妹妹的不舍,那是對呆了十六年的家的不舍。
她終于和自己愛的人在一起了,可是娘會擔心得哭吧?爹爹要怎么樣和趙親王交代呢?這些問題又纏上心來,讓她那張原本洋溢著幸福的臉瞬間黯淡下去。
黑夜中,賈路航并沒有注意到雪兒的變化,他一心只想著趕快逃離這熟悉的汴京,到一個遙遠的,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開始他們的新生活,他似乎已經看到幸福在向他們招手。
他低頭,情不自禁地輕吻了一下懷中人兒的青絲,他們終于在一起了。
“將軍,對不起,我一定會對雪兒好的,我一定會好好守護雪兒的,我欠你的情義,我下輩子一定做牛做馬相報。”賈路航心里默念著,他其實也想象得到,現在的將軍一定為他們的事情愁眉緊皺,甚至可能大動肝火。
他,賈路航終究自私了一回,他賈路航愧對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