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帶走最后一片余暉,天色漸暗,地上燈火漸明,星星點點,和天上的星光呼應,悲憫地看著塵世的人們。
朱雀街上一座大大的宅子,門口兩只威風凜凜蹲著的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朱紅的大門緊閉,正中間的牌匾上冷冰冰地寫了三個字“齊王府”。
越過高墻,影影綽綽能看到有人走動,偶爾有人說話,但也是輕言輕語,怕是驚擾了主子。
蘭苑,坐落在院子的最東面,遠離正房。那里是府中最為安靜,黑暗的地方,門口只有一位老嬤嬤守著,屋內只有一點燈火,隨著風,搖晃著微弱的火苗。
屋內擺設簡單,半舊的桌子上面白了一套青瓷水壺和杯子,墻上掛著幾幅舊畫,雖然上面已經(jīng)有了蟲眼,但上面卻沒有半點灰塵,可見主人有心了。
屋子里的顏色都是灰撲撲的,沒有半分生機,唯一能稱得上亮點的地方,就是靠近窗子的桌子上,放了一盆盛開的牡丹。
種著牡丹花的盆子是好上的官窯細瓷,潔白晶潤,猶如美玉一般無暇。盆子里的牡丹,也很爭氣,上面居然有七八朵已經(jīng)盛開的牡丹花,三朵欲語還休的半開花朵,還有兩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青色的帳子從中間分別用銅鉤攏在兩邊,**上躺著一位年輕的婦人,面色蒼白,嘴唇還有這青黑色,呼吸羸弱,緊閉著雙眼。
如果不是胸前微微有起伏,一定會以為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女子不時睜開眼睛,看看不遠處的牡丹,臉上總是帶著淺淺的笑,像是想到了幸福高興的事情,又或是想到了喜歡的人。
她叫陸天香,她的母親生前酷愛牡丹,所以在她沒有出生之時,就早早取號了名字叫做“天香”!
人如其名,她長得的確很美,當?shù)闷鹛煜銍2贿^那僅僅是在她沒有嫁到齊王府,沒有成為世子妃之前。
現(xiàn)在的陸天香只不過是一個面色蒼白,瘦骨嶙峋的病人而已。
這株搖曳生姿的富貴牡丹花,好像終于吸收夠了養(yǎng)分,含苞待放的兩個花骨朵,慢慢張開了,露出嫩嫩的臉龐。
陸天香再次睜眼的時候,正好看到了全部盛開的牡丹花,臉上漾起大大的笑容,臉上小小的梨渦跳躍,顯示出女子心情愉悅。
陸天香掙扎起身,只不過是從**上下來,已經(jīng)讓女子呼呼大喘,額頭滿是汗珠,臉上還有兩抹不健康的潮紅,咳嗽兩聲,歇息一會兒,扶著桌子,繼續(xù)前行。
終于在快要倒下之前,走到了窗邊,微微俯下身子,鼻子靠近盛開的花朵,吸取牡丹花淡淡的清香,心滿意足。
就在陸天香安安靜靜享受這份花的清香,美麗之時,院子里傳來悉悉索索的腳步聲。
“哐當!”一聲,兩扇半舊的木門被重重推開,一個四五十歲的老嬤嬤走了進來。
“世子妃今日可好?”老嬤嬤頭上梳理地油光水滑,一絲不茍地在腦后綁了個髻子,用一只金簪子固定住;身上穿著絳色比甲,青色里衣,腳上一絳色緞面繡花鞋。
通身氣派,一看就知道是齊王府里頗受重用的嬤嬤。
陸天香沒有轉身,而是輕笑,但笑意不達眼底。
老嬤嬤不介意,把朱漆托盤放在桌上:““世子妃既然可以起**了,可見這藥是頂頂好的,世子妃還是早點趁熱喝了吧!”
女子這才緩緩轉身,大大的眼睛下面有著青黑,緊皺著彎彎的眉頭,右手放在嘴上,“咳咳”兩聲,問道:“喝了這碗藥,是不是就可以死了?”
老嬤嬤聽了,瞇了瞇眼睛,想從女子臉上看出端倪,是不是世子妃已經(jīng)知道了?
是的,她沒有聽錯,陸天香剛才說的是“可以死了”,而不是“會死”,以此可以聽出來陸天香現(xiàn)在一心求死!
雖然這是事實,但在規(guī)矩大如天,注重臉面的齊王府里面,越是事實,越不能說出來,反而要用相反的,光鮮的詞匯,話語來敘說。
“世子妃說得哪里話,這藥可是王妃特意讓宮里的御醫(yī)開的,世子妃用了,自然可以早日康復。”老嬤嬤面帶微笑,上前扶著陸天香。
陸天香嗤笑了幾聲,說道:“藥是極好的,不好的是人心。嬤嬤,你知道我的意思。我的身體自來很好,可是到了齊王府之后,卻逐漸虛弱,以至現(xiàn)在舉步維艱。我的身體我知道,個中緣由,我也想明白了。明日就是世子的百日之祭,你們是擔心世子走得遠了,我趕不上,所以今天是我在世上的最后一天吧?”
“世子妃虛弱,自是因為侍奉世子累著了,又因思念世子才臥**不起。天可憐見的,世子和世子妃情比金堅。”錢嬤嬤義正詞嚴,維護齊王府的聲譽。
陸天香的眼神,環(huán)視周圍的器具,最后目光落在窗邊的牡丹花上。
說得好聽,情比金堅之后一句,就會接上以身殉情,追隨世子去了。
“嬤嬤今日能到這里來,自然是王妃的心腹,相信嬤嬤還是能在府里說得上話的。天香別無他求,只想著在我的墳頭,種上那株牡丹花,可好?”陸天香盯著那株牡丹花,移不開眼。
錢嬤嬤順著陸天香的眼神,看到已經(jīng)完全盛開的牡丹花,有著大紅色的花朵,還有粉紅色的,甚至接近白色的,一株牡丹花上面居然有三種顏色,算是極其難得的。
陸天香見錢嬤嬤不說話,以為錢嬤嬤沒有得好處,不愿意幫忙,便從手上退下一個赤金桂猴子雁桿的手鐲,說道:“錢嬤嬤,拜托了,這株牡丹花跟著我好多年了,就算死,我也想讓它離我近點。”
錢嬤嬤見手鐲價值不菲,起了貪念,反正一個將死之人,也不會有人為她撐腰,拿了也沒事。
錢嬤嬤接下精致的手鐲,值不少錢呢!
“謝世子妃賞賜!既然世子妃這么喜歡這株牡丹花,奴婢自然會按照世子妃所說去做。”錢嬤嬤把鐲子塞進袖筒里,恭敬有禮。
陸天香難得真心笑了,娘親早死,父親不疼,家人陷害,這些她都能忍受,但心愛之人不辭而別,不能和心愛之人在一起,才是讓她絕望了。
現(xiàn)在她被關在這座高墻牢籠里,此生了無生趣,早就應該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陸天香看了枝繁葉茂,花團錦簇的牡丹花最后一眼,喝下了錢嬤嬤端來的藥,終于抵擋不住揪心的疼痛,緩緩倒在了地上,沒有了呼吸。
錢嬤嬤手腳麻利,在衣柜里找到了白綾,往房梁上扔去,打上死結,把身體還有余溫的陸天香的頭套了進去,布置成上吊自殺的場景。
臨走之前,環(huán)視房間一圈,掏出一張事先描摹陸天香字跡的遺書壓放在了桌子上,吹滅了燈,出了房間,關上房門,悄無聲息地離開了蘭苑。
靜悄悄的房間里,黑黢黢的,不時有陣陣冷風吹過,吹落了一些牡丹花瓣。
已經(jīng)成了鬼魂的陸天香看著吊在白綾上尸身,年少不更事,從來沒想過死,更沒有想過會以這種方式離開了人世。
離開這個冷冰冰的人世,也許是件不錯的事情。
“主人,你不要走,不要留下牡丹孤零零的!”突然有一個軟糯糯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如果鬼有雞皮疙瘩的話,陸天香身上的雞皮疙瘩估計已經(jīng)掉了一地,覺得害怕,不過轉念一想,她已經(jīng)是鬼魂了,還有什么好怕的。
陸天香緩緩轉身,看了四周,周圍只有她一個人,不,只有她一個鬼,哪來的聲音。
“主人,我是牡丹!就在窗戶邊上的桌子上!”這次聲音大了一點,多了一絲欣喜。
“牡丹?”陸天香的眼神定在了盛開的牡丹花上。
“嗯,我是牡丹!”牡丹花動了動枝椏上的花朵,像是在回應陸天香的話。
陸天香走到,不,現(xiàn)在應該是飄到牡丹花邊上,還想像以前那樣聞聞熟悉的沁人心脾的花香,但現(xiàn)在什么也做不了,只因她現(xiàn)在是鬼了。
“主人,你趕緊進來,不然待會鬼差來了,回把你抓走了。”牡丹花好像感受到有什么東西再靠近,便急忙勸解,憋足力氣,不等陸天香反應,已經(jīng)被吸入了牡丹花的最頂端的花蕊中。
黑白無常飄然而至,可是只看到空洞的的白綾上吊著死人,并沒有看到魂魄。
“哎,世上又多了一個孤魂野鬼!”白無常沒有感應到鬼魂的存在,這次又失職了。
“走,時間緊,我們還是趕緊去下一個吧!要是再晚了,我們可就要誤了兩次差事。”黑無常冷靜地看了小伙伴,理智地決定下一步。
直到黑白無常走了,陸天香才慢慢緩過神,看了看身邊穿著粉色絲絳彩帶衣服的女子。
原本她以為自己已經(jīng)很美了,但看到了眼前的女子,她自嘆不如。
“你是牡丹?”陸天香蹙眉問道。
粉衣女子笑靨如花,顧盼生輝,點點頭:“嗯,我就是牡丹,跟在你身邊的十年的牡丹。”
“可它只不過是一株花,你是人!”陸天香端詳著眼前明媚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