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了多久，陸天香昏昏沉沉，身上無處不疼，昏昏沉沉睜開了眼睛。

這是哪里？

陸天香不明所以，急忙坐起來，牽動了傷口，疼得不停“咝咝”吸氣，顧不得疼，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

**的斜對面是一座玳瑁彩貝鑲嵌的梳妝臺，甚是華美無比，絢麗奪目；正中間是八扇牡丹圖組成的雙面繡屏風，遮住外面的視線；透過屏風隱隱約約看到桌子上的一把焦尾琴，琴只露出個琴頭，但也能看得出年頭，與屋子里富麗堂皇的風格的不稱，但卻將整個屋子格調提升了好幾個檔次。

琴的左下方是一套紅檀木桌子，靠在窗邊，窗邊的臺上放著一只大荷葉式粉彩牡丹紋瓷瓶，正直隆冬季節，上面插著幾只含苞待放的梅花，越發顯得清雅，遺世而獨立，雕紅漆戲嬰博古架上錯落有致的放著一些名貴的物件。

陸天香跌跌撞撞地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陳舊的記憶涌入腦海，目光停留在掐絲琺瑯繪花富貴花開圖樣的靶鏡，這上面有她的名字，天香，是母親生前得知肚子里是個女孩，便早早為她專門定做的。

這是她小時候的房間。

只因當時年紀小，模模糊糊有個大概印象。

陸天香一直仰著頭，脖子好酸，這才驚覺，她的個子變矮了，跑到梳妝臺邊，便半跪在櫻草繡花墩上，看著銅鏡里的人。

這是她！是她小時候的模樣。

陸天香來不及細想，就聽到外面傳來呼天搶地的哭喊聲，亂糟糟的腳步聲，“哐當”一聲，門被打開了，外面的冷風撲面而來。

“老太爺歿了！”陸天香身邊的兩個大丫鬟，彩云，彩鳳帶著幾個小丫鬟進來了。

一陣眩暈，難道之前她都是在做夢，眼前的才是現實？

陸天香后退兩步，摸摸猶如針扎般疼痛的心，不是，那不是夢境。

如果是夢，她一個小孩子怎么會做那樣復雜的夢？

明明看到他死了，明明記得牡丹為了救她被化為灰燼，明明她記得五歲之后的每一件事情？

比如冬日的早晨，她聽到了彩云，彩鳳的吵吵嚷嚷過來報信，說祖父歿了。

看著吵吵嚷嚷的丫鬟們，每個規矩，陸天香斂神。

“大清早，吵吵嚷嚷，成何體統！”陸天香虛弱說道，聲音不大，但很有震撼力。

彩云，彩鳳這才住嘴，大小姐一向好性兒，今日怎會說幾句話便生氣呢？

到底彩云年紀大些，說道：“還不端水給大小姐洗漱，彩鳳給大小姐更衣！”

“是，彩云姐姐！”

彩鳳到衣櫥里找了一間桃紅色的衣服，說道：“今日外面下雪，穿著桃紅色的衣服，比桃花還好看。”

“就是，大小姐皮膚白，桃紅色衣服適合大小姐。”彩云接過來，準備給陸天香穿上。

陸天香真想甩她們一人一耳光，她們剛才口口聲聲說祖父歿了，轉眼就拿給她一身嬌艷的桃紅色衣服穿上。

如果傳出去，就是陸家嫡出大小姐，舉止無狀，不守孝道。

哼！她今年才五歲，應該說是四歲多一點，根本就不懂這些，穿著桃紅色的衣服，就算在祖父的棺材前哭得死去活來，在那白皚皚的一片孝服中，那抹嬌艷的桃紅色就是她不孝的罪證，**裸的展現在眾人面前。

“慢著！”陸天香往后面退了一步。

“大小姐怎么了？”彩云一副無害的樣子。

“你們剛才進門第一句話說了什么？”陸天香冷冷地看著彩云，彩鳳！

彩云收斂神色，用袖子虛擦兩個眼角，說道：“太老爺歿了！”

“既然祖父歿了，為何還給我穿桃紅色的衣服？難道不應該找一件素凈的衣服嗎？”陸天香直視彩云的眼睛。

屋里的幾個丫鬟不吱聲了，瞪著一進門就多嘴的彩云！

“大小姐平日里喜歡鮮艷的顏色，所以大小姐沒有素凈的衣服。”彩云見陸天香居然懂得這些，不過沒有像其他幾人那樣驚慌。

陸天香見這些人公然頂撞她，估計背后有人授意有她們做的，她在陸家的地位尷尬，現在她們終于忍耐不住，想要收拾她了。

雖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但詆毀她誰最后得利？最有可能的就是戚氏。當她穿著嬌艷的桃紅色衣服，兩相對比，哭得抽搐，一身孝服的繼妹陸天麗才是醇厚孝順之人。

彩云，彩鳳作為戚氏，也就是她的繼母安排在她身邊的心腹，想必已經知道了她會被送入普陀寺祈福的命運，所以才會這樣明目張膽地不放在眼里。

陸天香見她們，只能自己去衣櫥里找一件素凈的衣服。

彩云冷著臉，想到沒有完成夫人交代的事情，不禁打了個寒顫，夫人的手段，不是她一個小小的丫鬟能夠承受得了的。

“你們幾個憊懶賤蹄子，怎可讓大小姐動手，還不趕緊給大小姐更衣！”彩云說著，便拿著那件桃紅色的衣服往陸天香的身上套。

陸天香沒有掙扎，她才五歲，力氣根本比不想這些已經及笄的丫鬟們，只是直直地看著有恃無恐的彩云。

“大小姐，別這樣看著奴婢，奴婢是為了大小姐好。”彩云不敢直視陸天香的眼神，低著頭，手腳麻利地給陸天香穿上了衣服。

陸天香笑了，那張稚嫩的臉上，嘲弄和不屑刺激了彩云，彩鳳！

“大小姐笑什么？”彩云原本以為大小姐會極力掙扎，可是她大小姐沒有半點反抗，反讓她覺得怪異，心里不安。

“你們給我穿什么都無所謂，反正到了外面，我第一句話就說這是繼母讓你們給我穿的，你覺得怎么樣？”陸天香才不會像以前那樣，覺得誰都好，結果這個陸家沒有一個人真心對她好。

彩云一聽，嚇得面色蒼白。

夫人戚氏是最注重臉面的，作為繼室，表面上對大小姐，比二小姐還好。今日有很多平日里交好的人家吊唁，如果這話傳出去，一下子就揭穿了夫人的面目。

當著眾人，夫人不能把大小姐如何，但她和身邊的這幾個丫鬟被被趕出陸家算是輕的，十有八九會被買到外地的窯子里，生不如死。

彩鳳嚇得手一抖，結結巴巴，問道：“彩······彩云姐姐，現在······現在我們該怎么辦？”

彩云慌神，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權衡利弊之下，尖聲說道：“還不趕緊給大小姐找一件素凈的衣服換上！”

小丫鬟們這才從驚慌中反應過來，七手八腳找了幾件素凈的衣服。

陸天香挑了一件煙青色的衣服穿上，換了一雙絳色軟面鞋子。

經過剛才的那一出，誰都不敢把陸天香當小孩子看，小心翼翼，擔心被大小姐反咬一口。

彩鳳給陸天香梳了雙丫髻，順手就從梳妝添上綠地粉彩開光菊石首飾盒里面，拿出亮閃閃的首飾往她頭上戴！

“嗯？”陸天香冷眼看著彩鳳，就她頭上那幾根軟軟的黃毛，至于用這么好的首飾嗎？先不說祖父歿了，就算平日里頭上綁了這么多首飾，像個鄉下的暴發戶似的。

看來這些人給她添堵，抹黑已經成了習慣，時時刻刻，不遺余力啊！

彩鳳一哆嗦，反應過來，大小姐不是少不更事的小丫頭了，趕緊把首飾放進匣子里。

覺摸著時辰不早了，陸天香拿著白色絹布帕子，邊走邊抹眼淚，往前廳去。

除了母親，對于陸府的人，就算全死了，她都不會難過！

呵呵，之所以現在哭天喊地，只不過是做做樣子，不給人留下詬病。

以前不屑做，不愿做的事情，不代表她不會做。

她的命是牡丹用命換來的，她要好好珍惜，不能被別人任意糟蹋。

隱約還記得牡丹說過，或許她們還有機會見面，現在她還沒去普陀寺，相信牡丹的原身還在。

只要她用心培養，或者真的還有一線希望。

如果她死了，牡丹頂端枝椏就會被隨意扔掉，她也救不了牡丹，更別談再次相見。

陸天香哭喊著到了靈堂，陸老太爺身穿壽衣，已經被裝入棺材里面。她和其他人一樣，趴在棺材旁邊大聲地哭。

戚氏一身白衣孝服，看到陸天香，微微一愣，眉頭微皺！一定是那幾個憊懶賤蹄子忘了！

她精心布置的局，用不了，下一步的部署也亂了。

戚氏使了個眼色，身邊的錢嬤嬤拿了一身孝服給陸天香穿上，當著眾人的面，她不這樣做，別人不會說陸天香，只會說她這個繼母做事不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