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翔不止一次后悔當年有了這樁婚事，所以方氏的死，他不僅僅沒有難過，反而像是得到了解脫。
俗語有云，愛屋及烏，同樣適用于厭屋及烏。
陸云翔對著粉雕玉琢的大女兒沒有半點憐惜和喜歡，由心厭惡，陸天香的存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當年的錯誤。
陸云翔雖然不喜陸天香，但陸天香作為小輩，不能不上前請安。
陸天香身體肅立，兩手相扣，右手在上，放于左腰側，微俯身屈膝，啞著聲音問道：“父親一路風塵，一定很累，仔細身體。”
陸云翔只是看了一眼陸天香，微微點頭，并沒有回話。
陸云翔的反應，讓戚氏很是欣喜。
陸云翔快步行走，去了福鑫苑。
陸老夫人剛吃了飯，正在喝香茗，
陸云翔不等人通傳，幾個大踏步走到陸老夫人的榻前，“噗通”一跪。
“不孝兒給母親請安！”陸云翔剛收住的眼淚，現在又流了出來。
陸老夫人兩年沒見大兒子，自然想念的緊，扶著軟榻，就要站起來。
紫玉趕緊上前扶著陸老夫人，免得摔倒。
“我的兒，快快起來，你可回來了！”陸老夫人看到兒子回來，像是看到了主心骨似的，嚎嚎大哭。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
在三從四德的束縛下，陸老太太縱然是個堅強能干的后宅女人，但此時也不免心里悲痛，六神無主。
陸老夫人呼吸漸粗，紫玉趕緊給陸老太太順氣，勸解道：“大老爺，老夫人身子違和，您還是趕緊起來吧，別人老夫人再動心神。”
陸云翔見母親難受的樣子，急忙站起來，對著戚氏喊道：“還不去請大夫！”
戚氏不經意間被陸云翔當著這么多人吼，這老夫人一到冬天就有喘病，常備著藥丸子，根本不需要請大夫。
一時間，戚氏面紅耳赤，甚至忘了說話。
翡翠已經拿了藥丸子，道：“大老爺莫怪，老夫人一到冬天就會經常喘，家里備了百草堂的止咳平喘的藥丸子。”
紫英倒了杯水，陪著這紫玉，伺候陸老夫人吃藥。
陸天香和陸天麗站在戚氏的后面，從后面終于看到了祖母。
還記得當日餓的難忍，舔著臉來祖母這里告狀，祖母話語的厭惡，昭然若揭，只是隔著屏風說話，甚至沒有見她。
祖母今年已經五十又八歲，灰白的頭發，梳成富貴圓髻，由一個刻絲孔雀尾銀簪子固定住，帶著素白半月蘭花刺繡紋抹額，一張棱角比一般女子分明的方臉，濃濃的眉毛，大大的眼睛紅腫，眼角皺紋很深。
身上穿著一件寶石青織銀絲牡丹團花褙子，手腕上掛著佛珠。雖然不是慈眉善目，但也因為疲態，多了一絲安詳。
陸老夫人吃了藥，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那股令人窒息的喘勁兒終于過去了。
陸老夫人睜開眼睛，慈愛地看著半坐在塌旁繡墩上的大兒子，伸出干瘦的手，摸摸兒子疲憊的臉。
“云翔，娘沒事，莫要掛記我！還沒用膳吧？”陸老夫人輕聲問，兒子一向孝順。
“兒子不餓！”陸云翔想多陪著母親一會兒，誰知“咕嚕嚕”的肚子，出賣了他。
“不要在我這里了，趕緊讓你媳婦兒給你準備點吃的，以后還要你操持呢，可別委屈自個兒。”陸老夫人心疼兒子。
戚氏上前，湊趣道:“老爺，飯菜早就準備好了，還請移步！”
陸云翔告辭，準備去戚氏所在的福寧苑。
眾人以此行禮，陸續出去。
站在最后面的陸天香，陸天麗行禮。
陸天香雙手交疊放在小腹，目視下微屈膝，行了一個規范的萬福辭別禮，道：“天香告退！”
盡管陸天香只不過是一個五歲女娃兒，可配上陸天香通身從容，做出來的禮儀，并不覺得突兀，反而顯得端莊高雅。
端莊高雅？
如果陸天香十五歲，二十五歲，沒有人會驚訝，可陸天香確確實實是五歲。
陸天麗比陸天香小半歲，雖然也會對陸老夫人行禮，但畢竟是小孩子，手腳不穩，僅僅只是做做樣子。
沒有人會苛責一個小孩子禮數是否標準，只看態度。
陸老夫人一臉訝然，看著陸天香，這個被她已經忘在腦后的嫡親大孫女，隱隱約約看到了當年方氏的影子。
陸天麗緊緊攥著手，祖母的目光一直以來都是放在她的身上，可現在卻盯著姐姐陸天香。
陸天香優雅轉身，伸出手，拉著驚呆的陸天麗的手，道：“妹妹，天黑了，仔細腳下！”
陸天麗瞪大眼睛，像是看到了鬼一樣，甩掉陸天香的手，道：“才不要你拉我的手！”
甩開陸天香的手，陸天麗撒腿就跑，這還是那個一生氣，就大哭大鬧，經常欺負的她的大姐嗎？
一臉無奈地看著快速跑走的陸天麗，陸天香轉身，身體的上身微微向前一躬，面帶歉意道：“驚擾祖母了，妹妹還小，還請祖母莫怪！”
陸老夫人心情復雜，就沖孫女這么小的年紀，能做出一番從容淡定，舉止得體，在京中算是頭一份兒的。饒是她見多識廣，也沒見過幾個！
“嗯，你下去吧！天冷了，你身子弱，仔細身體！”陸老夫人難得沒有冷聲冷語，對著邊上的紫玉道，“送大小姐回去，讓香園的人，仔細一些。”
陸天香一聽，面露感激，道：“謝祖母！”
看著陸天香出去之后，陸老夫人陷入了沉思。
好一會兒，陸老夫人才微微道：“翡翠，你說這香姐兒的禮數是誰教的啊？”
翡翠知道陸天香在陸府里的尷尬地位，戚氏一個勁兒的“寵溺”大小姐，怎么會用心真心教導大小姐呢！
不過這話不能說，翡翠想到家里教導禮儀的嬤嬤是老夫人高價聘請的年老出宮榮養嬤嬤，便輕笑回答：“大小姐聰明懂禮，自然是老夫人的功勞。”
“哦？”陸老夫人詫異，“何出此言？”
“那教導規矩的蘇嬤嬤，可是老夫人重金邀請過來的。大小姐舉止得體，那當然是老夫人的功勞了。”翡翠解釋，不偏不倚。
大小姐陸天香雖然可憐，但畢竟不討上下主子喜歡。
夫人戚氏雖然是當家夫人，但做事不磊落，總是喜歡使小手段，一股小家子氣，是老夫人最最看不上的。要不然老夫人也不會多事，請教養嬤嬤。
“你個鬼頭，你知道我想問的不是這個。”陸老夫人感慨道，“撇開方家，方氏不說，這香姐兒的容貌是極好的。現在年紀雖小，但通身氣派，有股大家之氣。在小輩的三個女娃里，最最出挑。可·······可就是居然有那樣的命！”
翡翠不敢多說，陸天香就算再不討喜，但也是陸家的主子，輪不到她一個下人評判。
紫玉打著八角宮燈，走在陸天香的右邊前面的位置。
陸天香臂自然下垂，目視前方，步伐較小，步履莊重。不疾不徐，大約兩盞茶的功夫才到香園。
紫玉盡責，送陸天香進屋。
陸天香從匣子里拿出一副小巧的珍珠耳環，裝在一個蘇繡荷包里，道：“多謝紫玉姐姐了，天香已經安然回來，還請轉告祖母，勿掛天香！”
趁著拉著紫玉手的時候，送上了荷包。
紫玉微微一怔，得到主子上次，在陸家是很正常的時間，明白過來了，道：“謝大小姐賞！奴婢定會轉達大小姐一片孝心。”
紫玉會不會轉達，陸天香不甚在意，但交好祖母身邊的大丫鬟總會有好處的。不求祖母疼她，但有祖母的關注，她在陸府的日子就至于那么艱難。
彩云服侍陸天香洗漱，香園的里里外外被她收拾地妥妥帖帖。
彩鳳探頭探腦，站在門口，來來回回走動，猶豫著到底要不要進來？
陸天香看不過眼了，沒有抬眼，只是輕聲道：“去問問彩鳳為何不進來?”
彩云聽了，放下手里的繡活兒道：“是，大小姐！”
彩云到了外面，直接把彩鳳拽進來，道：“要是不想說，就不要過來；既然來了，就不要藏著掖著，你也不嫌煩！”
彩鳳不僅不覺得生氣，反而放松了，被拽進來，她就不需要猶豫了。
“大小姐，今日我又打聽到點消息，只不過是一個粗使的婆子，曾經無意中聽到蘭媽媽的女兒巧兒姐，說她娘出去為夫人辦事兒，順便給她求個簽問問姻緣。”彩鳳小聲說道。
彩云一驚，道：“求簽的地方無非就是寺廟和庵堂，難道這蘭媽媽真的去了靜月庵？”
當年就是靜月庵的靜云師太說先夫人肚子里的孩子，也就是說現在大小姐是個不祥人，天煞孤星命。
畢竟是推測，陸天香不能肯定，但有備無患，她要提前做準備。
戚氏要對付她，最好用的就是她的命數。
那她也要用命數來破解戚氏的陰謀，為自己鋪下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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