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時分，果然下起了雨。

剛開始只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后來越下越大，以至于讓人察覺不到黎明什么時候過去的。瓢潑大雨沖刷大地，稀釋鮮血，洗去污穢，讓所有痕跡都被抹去，待到雨過天晴剩下的只有彌漫著泥土清香的清新空氣。

營地結構空曠，雨聲能夠滲透進來，在空蕩蕩的建筑內部回蕩，微弱卻厚密的回聲層層疊疊，將雨聲模糊得更加朦朧。

“哼哼哼。”

站在二樓的窗邊，被雨水的濕氣擁抱。

“哈哈哈。”

他抬起頭，暢快地大笑。

“踏破鐵鞋無覓處啊……我親愛的科羅，早知道我被你偷走的寶貝會被你的繼任找了回來，你一定會努力活久一點兒，不讓別人那么早頂你的位置吧。”

搖搖頭，嘆息。

“可惜啊可惜，你做不到。一間舊屋，一根腐敗的橫梁，本來就容易倒塌。誰又會注意橫梁上那比蟲子蛀出來的孔洞粗不了多少的凹槽呢。瞧，多么完美的意外，多么精彩的終結，連尾聲里的轉折都這么出人意料。科羅，你死而無憾。”

微笑，愜意地瞇起眼睛。

“放心吧，我不會忘記你。誰會忘了幫我找到遺失已久的寶藏的朋友呢？你的祭禮不會草率。瞧，我已經先行送了祭品給你。魔族永生者？呵呵，你用不著擔心。魔族已被殘殺殆盡，哪里還有軀殼給她借尸還魂。那可是個小美人，只要你消受得起。”

飲下一口紅酒，酒滴停留在唇角，像血。

“怎么？還嫌寂寞？別擔心，你的兄弟們隨后就到。只是不知道下到地下的會有幾個，又會是誰呢？”

心情如此暢快，他高舉酒杯，翻轉手腕。酒液摔落在地，像晶瑩的玻璃。

“這一杯，敬你。哼哼哼。哈哈哈！”

伴隨大笑他轉身離開窗邊。雨依然很大，他本想等雨停了再走，但現在看來不得不出發了。小隊隊員們和伊迪澤天互相殘殺的結果不知道會是什么，如果有人活下來了并搶先回到維賽里德，將那亂石堆地下埋藏的東西報告給公會，那他可就前功盡棄了。

突然，他僵立在地。

前方有人，擋住他的去路。面色憔悴，身上的鮮血被沖刷殆盡。

“……隊長。”

馬修哽咽。

“果然，是你。”

一記驚雷在天空炸響。孤狼的臉被雷的光亮撕成幾片，每一片都是那么的堅毅，毫不妥協。

換個角度來講，冷酷無情，視他人為螻蟻。

馬修猛吸了下鼻子，說：“我一直以為，您是一位值得依靠的人，無論面對什么困難，都從不退縮。

“可是我今天才明白，您只不過是對他人的感受他人的生命毫不關心而已！即使那是你的兄弟！是啊，只要犧牲別人的性命就行了，你的確不需要擔心！什么狗屁團隊利益，所謂的團隊利益就是為了你這個隊長一個人服務！！

“科羅果然是你殺的！你竟然還讓我們去送死！那廢墟里頭的到底是什么要你做的這么絕！！”

最后馬修是用嘶吼的。

“你不需要知道。”

可惜只換來這冷冷的一句。

馬修嘴角扯動，讓他的臉變成了冷笑和苦笑的混合體：“可惜，我已經知道了。那匹煉化以太不像魔族的手筆。這是真正的廢墟寶藏。”

煉化以太四個字在孤狼耳邊蹦跳時，孤狼的臉的確有一瞬間的抽搐。但除此之外，那就是一塊石頭。

人類發現宇宙中確實存在以太，并且能夠將這份彌散在宇宙中的巨大能量有效利用的那一天，是人類終于跨入宇宙時代的一天。利用以太，人類終于可以將星際旅行化為現實。雖然因為工藝要求很高，它的產量并不很高，但能源危機也因為它成了個被扔進垃圾桶里的詞匯。

人類從母星來到亞薩，也將收集、提煉、存儲以太的一系列技術帶到了亞薩。一座座巨大的精煉廠被建造起來，九曲十八彎的金屬管道反射的陽光即使在幾公里外也能被看到。一罐一罐裝在玻璃罐里，濃縮成白色啫喱狀的煉化以太送下流水線，集中起來交給發電廠、懸浮車加油站，和其他能源相配合，讓整個文明飛速運轉。

然后，魔族來了。

昔日宏偉的煉化廠不是被炸飛了，就是在時間的作用下一點點腐朽成渣渣。然而令人沒想到的是，魔族竟然也使用以太。他們星際旅行不用宇宙飛船，他們點燈不用按開關，他們用咒語、法陣、藥水和煙霧召喚以太，使用以太，竟然比人類那高科技的過濾泵和精煉廠效率還高。甚至于他們本身就是一座小型以太收集加工廠。異能的能量來源自以太。

不過呢，他們還是很看好人類精煉出的煉化以太的。

魔族們可以使用，卻很難將這無形無影，無臭無味的能量抓進瓶子。他們儲存的以太根本沒辦法和裝在干凈的玻璃罐子里潔白的乳膏相比。有需求就有供應，人類在魔族主子的驅策下自然開始重拾“古法”（很難想象高機械化的工業有一天會跟“古”搭上邊）。但已經失傳的技藝哪里容易撿呢？于是乎，魔族入侵前人類制造的煉化以太越來越搶手，價格一路飆高。即使在魔族已經倒臺的今天以太也能發揮能源的作用，而人類新收集以太的技術也依舊沒有提高。所以就像馬修說的那樣，這是真正的“廢墟寶藏”。

而孤狼坐擁的——如果那亂石堆下面的東西的確歸他所有——就是一座金山。底邊長十米，寬七米，高六點五四米的金山。

“是你殺了莉拉。我看見了。”馬修咬緊牙，“你用鋼絲割斷了她的喉嚨，站在她身后所以血噴不到你。你的運氣真好啊，血竟然沒有直接噴出來，給了你逃回去躺下的時間。可你殺她的原因只是為了刺激我們，要我們去跟伊迪和澤天互相殘殺，兩敗俱傷，最好同歸于盡！還有科羅！就因為他無意中知道了你的秘密，你就殺了他！他是我們小隊的一員啊，你明明可以，不對，是應該跟他分享！可你竟然就為了能獨吞這筆財富把他推進了那座注定要倒的屋子！”

“這些以太本來就是我的。”

縱然馬修再激動，孤狼依然巋然不動，波瀾不驚。

“在我還在人類軍中服役之時，在一次活動中偶然發現了封存在廢棄金庫中的煉化以太。因為戰事緊急無法帶走，便將其就地掩埋。在隨之而來的慘烈戰斗中，當時在場的戰友們一個一個死亡，我也在上司的劍下失去了一只眼睛和半個手掌。幸好，上司比我損失得更多。

“等我在這場戰斗后退役，率領公會的人到達煉化以太的所在處，沒想到竟然被人偷走了。如今，它們又回到我的手中。即使科羅偶然發覺，趁我不備將這些以太先行運走，它們依然還是回到了我的懷抱。這上面有標志，的確就是當年的那一批。”

孤狼微微抬起下巴。就像他一貫做的那樣，高傲，冷漠，將自己放在一個絕對的高度，無情地俯瞰其余的所有人。“如果你不是和我并肩戰斗過的兄弟，我不會浪費這么多的口舌。現在你應該知道，這份寶藏命中注定歸我所有。凡是與我爭搶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我們并不是想要跟你爭搶。”馬修說。沉重的雨聲讓他好似正在被沼澤慢慢吞噬的野獸，執著于自己活下去的權利，但那拼命的掙扎怎么看都透著無力，“我們只是想和你分擔成功的喜悅！我們是一個小隊，你記得嗎，我們是一個團體！我們一損俱損，也應當一榮俱榮啊！”

又是一道雷。

孤狼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在陸離的光影中，這讓他的臉看上去被雷劈碎了一樣。

馬修猛地打了個寒噤。

“所以呢？”孤狼的聲音異常地柔和，“你為什么要殺死凱利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