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臉色很不好看,卻沒有出言反駁。他的飛揚跋扈在宮廷外才能生存。在這距離國王不到一百米,中間扔出去只雞蛋都能砸到N個達官顯貴的地方,他永遠不能忘記自己是一個低賤的私生子。就算想忘,也馬上會有人提醒。
瞧他這副樣子,嫡女哈哈大笑,伸手拍打他的臉:“所以你給我記住了,小安德烈。你就是一條狗,一條跟在我父親身后搖尾巴換剩飯的狗。所以你不能稱呼我父親為父親,你要稱呼他為特納老爺,特納大人,‘我尊貴的主人’也是可以的。聽到了沒有?”
嫡女掐住安德烈的面皮,涂成大紅色的指甲深深嵌入安德烈的皮肉。
安德烈也在掐自己。父親告訴過他,遇到憤怒到極點卻又不能不忍的時候,要用疼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
而且……
抬起眼簾,安德烈瞥見周圍人在指指點點。耳尖的他聽到了那些人的評價,大多是笑話自己不識抬舉,但也有人在低聲嘲笑特納家嫡女的行為。就這臭德行還想做王后,別搞笑了好吧。
安德烈因憤怒而突突直顫的肌肉松弛了一些。父親說的沒錯,他這位卡洛琳姐姐越飛揚跋扈,越能凸顯他的價值。因為無形中,她正在失去競爭王后的資格,這是她存在的唯一的價值。而所有人都很清楚,只要特納家族不想讓自家全部的財產隨著卡洛琳的出嫁拱手送給夫家,那無論特納家族的家主多么“不情愿”,也必須扶持安德烈這位唯一的男性后嗣。
你們瞧,這位后嗣多么紳士有禮,恭謹謙遜,和那個卡洛琳比起來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呢。要是他不是私生子,換做是我,也會更喜歡他一些呢。嘖嘖。
這話安德烈最是受用不過,于是他更加努力做出一副“紳士有禮,恭謹謙遜”的樣子。只是他畢竟沒有修煉到家,得意和后快還是從臉上露了出來。
別人可能看不到卡洛琳離他這么近當然看得一清二楚,見他這么得意,登時火起,揚手要打他耳光。
“卡洛琳!”
休息室的門突然打開了。弗朗索瓦公爵怒斥道:“快住手!你還嫌自己不夠丟人嗎!”
卡洛琳立馬蔫了:“外……外祖父……”
弗朗索瓦公爵狠狠剜了她一眼,心里暗罵自己唯一的女兒怎么生了這么個蠢東西:“這沒你的事兒。趕緊走?!?/p>
卡洛琳垂著頭,狠狠瞪了安德烈一眼,悻悻地走了。
弗朗索瓦公爵恨恨地搖頭。這孩子,太不成器了。要不是為了助她當上王后,他還用得著和特納伯爵聯手?早把那老頭子一腳踹飛了。
看眼兒的人見公爵出面了,紛紛偷跑或者作出一副“我正在看風景”的模樣。畢竟人家那可是公爵,卡洛琳又是人家唯一的孫輩。為了看笑話得罪人實在不值得。
弗朗索瓦公爵見其他貴族還算給他這張老臉,心里的煩躁多少平復了一些,看安德烈也稍微有點兒順眼了。再加上安德烈的臉被卡洛琳的指甲刺破,正在流血,弗朗索瓦公爵的語氣多少能更柔和些:“卡洛琳這孩子不懂事,你別往心里去。你父親叫你進去?!?/p>
“您言重了?!卑驳铝夜е數卣f道,心里給弗朗索瓦公爵又記上一筆。明明在屋里從頭到尾聽得一清二楚,卻非等到卡洛琳罵他的親生母親罵到夠才出來裝好人。還指望我對你感激涕零么!
等著吧,總有一天,卡洛琳也好,弗朗索瓦公爵也好,我要讓你們都付出代價!
心中暗暗發誓,安德烈走進了休息室,乖乖地對天鵝絨躺椅上的老者打招呼:“父親?!?/p>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撕心裂肺的咳嗽。
安德烈慌忙上前照顧。
好一陣忙活,特納伯爵終于能說話了:“孩子啊,你和卡洛琳到底怎么回事?”
安德烈低下頭。父親暗中教導過他,遇到這種時候要說自己的不是,把和卡洛琳沖突的責任攬到自己身上,這樣才符合他私生子的身份,讓那些眼高于頂的大貴族們心情順暢,不會把他當成威脅。但是安德烈做不到。
“唉?!碧丶{伯爵嘆了一聲,拉起絨毯蓋在自己瘦小佝僂的身體上,安德烈趕緊幫忙。
特納伯爵又咳嗽一聲,輕聲細語地對安德烈說:“卡洛琳是咱們特納家族和弗朗索瓦家族的希望。咱們日后的榮華富貴都指著她了。這其中也有你的一份財富。明白么?”
“是的。父親?!?/p>
絕對不能讓別人察覺到我們想踩著卡洛琳上位。
弗朗索瓦公爵的神情表示,特納伯爵父子的交談讓他很是受用。
特納伯爵又咳嗽了幾聲,轉頭面向弗朗索瓦公爵:“學士來了沒有?”
一個漆黑的暗影滑入休息室。
“嗯?”
瓦瑞斯奇怪地看了過去。
“嗨,奧爾德里奇!”有人招呼他,“快過來,上烤乳豬了?!?/p>
“哦,這可是人間至尊的美味。”瓦瑞斯快步走過來,用精致的銀質餐刀切下一塊乳豬香酥的皮,連帶一點晶瑩剔透的脂肪,忙不迭地放入口中細細品嘗,“薄如脆雪,入口即化,太棒了。果然是國王的御廚。若是能天天享用到這等美味,我甘愿留在王宮擦地板?!?/p>
“哈哈,用你這身肥肉當抹布嗎?”對方哈哈大笑,“知道你是個美食家,卻沒想到為了吃,你竟然能連爵位都放棄了。”
“我只是個芝麻綠豆的男爵,這乳豬可是人間極品。怎么能夠相提并論呢?!蓖呷鹚剐Φ馈?/p>
又吃了一陣,瓦瑞斯忽然想起來似的問道:“對了,咱們的好國王呢?”
對方抻頭看了一圈。王宮大廳很大,他們的位置比較偏,看不到剛才貴族少女們聚集在陽臺門前。至于卡洛琳和安德烈的沖突,吃貨表示光顧著對烤乳豬魂牽夢系了,沒注意。
“唉,你說咱們國王,好不容易舉辦次宴會,不到一半他就退席了。次次如此,多可惜?!蓖呷鹚沟倪@位朋友嘆息道,又切下一塊烤乳豬的肉。香濃的肉汁從Q彈的肉滲出來,外面是一圈半透明的脂肪,再外面是一圈酥皮,簡直像一塊精致的藝術品。他忘情地看也看不夠,竟然不舍得下嘴去吃。
趁他欣賞藝術品的這功夫,瓦瑞斯都吃了三塊了:“國王的喜樂不在于口腹之欲,他的境界可不是你我能想象的啊。再說了,他本身就不是喜歡宴會的人。以前他可是連新年宴會都省了的?!?/p>
“那時候在打仗么?!蓖呷鹚沟呐笥压緡佉宦?,“哦對了,瓦瑞斯,你自己不是也有女兒么,怎么不去……”
他朝瓦瑞斯使了使眼色,意思是怎么不去爭爭王后的寶座?
“算了吧,我可是小小的男爵,哪里吃得起這等天鵝肉。再說了,我的女兒國王怎么可能看上眼呢。你看我就知道了?!蓖呷鹚箍鋸埖匕@,然后做了個亮相的動作,展示他的一身肥肉。
朋友再一次哈哈大笑。放下這個話題不說了。的確,像他們這種指甲蓋大小的小貴族,能躋身這種宴會場合已經算是殊寵了,欲求不滿可是會踢到鐵板的。
再說,還有艾麗莎的存在。
借著食物做掩護,瓦瑞斯露出神秘的微笑。所有的貴族,有一個算一個,都認為伊薩克對艾麗莎卸磨殺驢。而且沒有一個人認為這有什么不對的。一個出身全王國最貧窮的地方的孤兒,能夠和國王并肩而行二十年,已經是想都不敢想的榮耀了,用腳趾頭想一想都知道國王肯定不能真娶她。
所以這幫人就真的用腳趾頭去思考了,反倒把大腦塞成一堆脂肪。
如果伊薩克真的只是利用艾麗莎籠絡軍心震懾敵人,只要在軍隊系統中提拔她就行了,根本用不著娶她。而但凡長眼睛的人,看到他和艾麗莎獨處時的情景,都會對伊薩克只是利用艾麗莎的說法感到懷疑。
就算要做戲,也用不著把自己也做進去。
特別在知道艾麗莎重生成魔族之后,瓦瑞斯便對伊薩克殺死艾麗莎的原因得出了與眾人完全不同的解釋??蛇@卻讓他感到疑惑。如果伊薩克只是為了隱瞞艾麗莎身為魔族的事實,那他現在暗地里籠絡魔族的舉動又是為了什么。根據瓦瑞斯自己的線報,伊薩克暗中派出親兵去搜尋魔族,已經派了好幾撥了。而從南境傳來的廢墟人又出現的消息,他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樣,只是當成訛傳一笑置之,卻也派出一隊親兵暗中前往。
難道是把艾麗莎宰了之后才發現廢墟人還沒死光?
瓦瑞斯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掰了一塊豬骨細細吸吮。他百無聊賴地四處望望,忽然發現一身戎裝的親軍首領急匆匆地穿過大廳。
哦?那不是伊迪將軍么?比伊薩克更厭惡宴會的人怎會出現在這里?
瓦瑞斯瞇起眼睛,盯著伊迪將軍的身影,看到他跟守在陽臺門外的侍從交談一陣,侍從急忙進去通傳,然后急匆匆地出來請他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