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陶德城。

準確地說，陶德城位于南境和西境的交界線。它是連接兩個四分之一王國的樞紐，如果不想經過它，就只能翻越高過雪線的綿延群山，或者穿過荒涼寂靜的恐怖沙漠。陶德城的繁華自不必說。

因為靠近西境，當年的永生之戰這里損失慘重。廢墟人用疊羅漢的方式堆出一道人梯，翻過高聳的城墻攻入城市。兩個鐘點后，這里能出聲的只剩下撿食尸體的烏鴉。

但還沒等永生之戰結束，陶德城再一次人聲鼎沸。真正有價值的東西總是會讓人前仆后繼，即使明知自己也有可能是橫尸的那一個。

自由之戰期間，陶德城又收了一次重創，被魔族異能者的大火燒了個干凈。好在城墻是磚頭壘的，火還沒大到把它們燒成渣渣的程度。陶德城再一次重建，然后再一次讓城中的人們賺個盆滿缽溢。

“我想知道如果這里第三次被屠城，會不會還能重建。”勞瑞推了推眼鏡，一副嚴謹的學術態度。

“要不咱們放著別管吧。這樣就能知道答案了。”希德笑道。順帶一提，希德就是維羅尼卡小隊的隊長。

“答案會有。但我們能活到答案出來的那一天么？”

一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艾麗莎走了進來。

圍坐在小圓桌前的幾人收斂了面容。

他們起身，給艾麗莎讓出位置。好在艾麗莎人小，擠是擠了點兒，但大家都重新坐下了。在這個陶德城中某個閣樓的狹小暗室中，補充了艾麗莎、希德等新鮮血液的拉赫小隊在行動前最后碰一次頭。

勞瑞分享了他的調查結果：“確定是領主的貼身侍從了。這兩個月內發生的十二起兇殺案中，至少有十起能追查到他身上，其中有兩起甚至被人目擊在現場，不過都是陪著領主的，所以當時并沒有人懷疑什么。”

葛蘭還是很難以相信：“廢墟人真的能裝成咱們的同類，混在人類堆里？他們真能忍住不殺人？”

“他們忍不住。”澤天說，“對生者的仇恨是廢墟人‘生命力’的源泉。不過就像人類不吃飯能堅持一周還多一樣，他們也可以忍一段時間。但要一直憋著是不可能的。對吧，勞瑞？”

勞瑞點點頭。他現在儼然是拉赫小隊的情報組長了。“我們偷偷潛進了公會的資料室，獲得了大量的原始資料。然后我們又經過其他的渠道搜集情報。情報的真實性和實時性都有保障。”

——話說這也是拉赫小隊不受公會待見的原因之一。誰會喜歡偷看機密資料的手下呢。雖然那些所謂的機密資料其實只是些例行的收集的情報，從來沒人看，也就從來沒有人發現它們的價值。

難以形容當拉赫小隊發現廢墟人潛伏在人類社會中時他們的興奮之情。枯燥的情報篩選工作帶來的疲勞全都一掃而空了。還有什么比自己家里發現了廢墟人更讓人驚恐的呢？如果他們把這事公之于眾，想必會有人認真對待的。

當然，不相信的人肯定能找出一大堆理由不去相信。拉赫小隊的成員們就能幫那些掩耳盜鈴的家伙們開出一張長長的清單。所以他們準備將此事鬧大，鬧到不可收拾，讓人們不得不相信，讓茶余飯后的閑談都因為這件事陰云密布。

所以他們選擇了陶德城。陶德城里的廢墟人潛藏的位置敏感（領主的貼身侍從），犯下的事還多（十二起命案。另外不確定的兩起他們有信心都扣到他頭上），而且陶德城是交通樞紐，商業重鎮，就算到最后領主腦抽想要封鎖消息，他也沒有這個膽子敢封城。陶德城即將發生的事情必然會隨著各位商旅傳遍整個亞薩。

于是當天晚上，一伙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一處二層小樓。不過他們什么人也沒抓，只是留下了一些小玩意兒，然后又神不知鬼不覺地溜走了。

然后在第二天上午，城中最熱鬧的時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著同一個方向。

一面足有壁毯那么大的鏡子佇立在道路旁，里面映出的不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而是……領主的貼身侍從，正在虐殺一個小孩子？！

陶德城有身份有見識的人不少，一眼認出這不是普通的鏡子，而是光影機，能夠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記錄下來，需要的時候再播放。在母星，這種東西要多少有多少，但在亞薩卻很稀缺，這么大的或許都找不出兩架來。看鏡子里的圖像事情真正發生在晚上，看來還有錄制功能。

但最讓他們震驚的不是光影機，甚至也不是被虐殺的是一個小孩子，而是那個領主侍從。他的眼睛，好像，好像不大對？

可惜的是，目前人們就算再奇怪，也聯想不到廢墟人身上。但好歹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這對艾麗莎他們來說就足夠了。

有些怕攤上事的人趕緊走了。但還有更多人留下。陶德的領主增加了很多額外的稅賦中飽私囊，人們不滿他很久了。就算真正犯事的只是個侍從，但在陶德城呆過一段時間的人都知道他是領主的心腹，如果精心運作，未必不能把領主拉下水。

換上一個跟自己的生意自己的家族有關系的領主，獲得的利益簡直不能以“豐厚”來形容。

心思動了的各大商人或他們的代理人們立即心動，吩咐手下將立即出城。他們要把消息送出去。

那一邊，領主也得到消息，慌張地下令關閉城門。然后他總算回過點神，趕緊命令人去把看到影像的人記錄下來，然后趕在矛盾激化前將大門再度開啟。一些人被暗中抓了，但和沒被抓捕的人比起來實在是九牛一毛。領主在宅子里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命令手下人趕緊把他那個好侍從找來。

“老爺，他……正在休息……”

管家苦著一張臉。外人都以為那是領主的仆人，但像他這樣親近的人卻知道，那個所謂的侍從才是大爺。沒辦法，誰讓他許諾給老爺能帶來滾滾財源，在做到了之后還許諾會給老爺更高的權力和利益呢。老爺對那人篤信不移，甚至在知道他的真實身份后依然不肯放手，就跟一個紅了眼的賭徒一樣。

“他是個廢墟人，休息個屁！”領主連粗話都急出來了，“去，把他給我拽來，我倒要問問他這該怎么解決！我留著他是因為他有用，不是讓他給我惹禍的！之前在城里四處鬧出命案我沒找他，這下他倒學會虐殺了！哪天他要是看我不順眼是不是連我也一刀宰了？！”

這才是領主最害怕的。和廢墟人合作，無異于與虎謀皮。只是廢墟人已經被消滅得差不多了，這個為了保“命”不得不在人類社會中找出路。反正他身后沒有靠山，就他自己一個，領主這才敢將他留在身邊運用他提供的智謀。可要是因此沒了小命，那領主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領主急得滿腦門子都是汗。他忘了之前因為那廢墟人的計謀得到利益時的興奮和得意了，滿心滿肺都是后悔。他怎么就那么傻，那廢墟人說他吃的藥可以壓制自己的嗜殺本能就信了！之前不還是搞出十多起人命嗎！為什么不直接除掉他，反而給他找了個安全的地方讓他能釋放本能。這下倒好，作繭自縛，作繭自縛啊！

突然，領主愣了。

他緩緩轉身，把還沒來得及離開書房的管家叫了回來：“……你給他找的那間小屋，夠隱秘吧？”

“那是那是！”管家忙不迭地回答。那可是他千挑萬選的房子，和領主宅邸相比，保密程度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但突然想到老爺會怪罪他辦事不利趕緊改口，“但是再隱秘也是棟實打實的房子，他要是鬧的動靜太大旁邊的人也會聽到。老爺您別管這個了，趕緊想想怎么把這件事抹平……”

領主推開管家，直愣愣地走向墻角。

壁毯上的這只鳥，眼睛應該是金色的，怎么變成黑的了……

領主試探地將手伸向壁毯，然后戳到了鳥眼睛處的洞，以及洞后面的東西。

與此同時，大街上鴉雀無聲。

領主書房的所作所為都通過洞后面的裝置，實時地傳送到另一面鏡子上。當然，還有聲音。

“……假的吧。”

有人喃喃自語。

“對對，一定是假的！”

立即有人應和。

但他們眼底的恐懼誰也藏不住。

鏡子里的領主慌忙地將壁毯的洞捂上。影像被一片黑暗代替，聲音卻還是傳了過來，一片兵荒馬亂。

呆立在街上的人們的心也跟著慌亂的領主府一突一突的，前所未有的茫然。

突然，城門口也是兵荒馬亂一片！

一隊全副武裝的士兵沖進陶德城，踢飛一切擋路的人和物。有眼尖的認出那是親軍的服飾。國王派人來抓領主啦！

頓時，呆立在街上的人們作鳥獸散！

士兵們依然源源不斷地涌入，一隊接著一隊。一隊沒有撲向領主府，三隊圍堵第一個影像中的小屋。其余至少有五隊人全部圍住了另外一棟不起眼的臨街建筑。

不甚結實的小門被為首的百夫長一腳踹開，士兵魚貫而入，僅僅幾個呼吸的時間里面便傳來激烈的打斗聲。

然后，黑焰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