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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水沐浴后,一直籠罩在身上的森冷寒意總算是褪去。顧羲凰披著斗篷坐在榻上,頭發已是半干垂在身側仍留有余溫。她腦中浮現的是剛才南北二市的頹然景象,以及未來一個月內京城可能出現的流民災患。雖然站在她的角度,看到朝廷動亂能增加舉事成功的幾率,但看到尋常百姓受苦,仍是止不住內心的焦躁。
她看得出來方才白衡英在南北二市時與她相同的心境,這些天他早出晚歸一定是為了這件事前后奔走,如今從她這里得到了法子定會追根問底。也是時候該袒露自己的身份了吧。她這么想著又覺得還是不要袒露身份得好。在這個別院里她是昭熙君他是紫微君,她二人是性情相投的朋友知己,但只要出了這個別院恢復了他王爺的身份,那他就只會是她的仇人,是她將要復仇的對象。
她驚覺自己心中竟對白衡英有了幾分憐憫不舍,隨后蹙起眉毛搖了搖頭。這時素荷叩響了她的房門,問道,“顧姑娘,我端來了姜湯,方便進來么?”
“進來吧。”
素荷端著姜湯進了門,將碗碟放在顧羲凰的面前后,說道,“公子交代,姑娘若是收拾得當,可否去一趟書房敘話?”
顧羲凰端著姜湯的碗,頓了一下,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著,問道,“現在么?只怕是有些倉促。”
“公子只說會在書房等姑娘去敘話,沒有說就在眼下。姑娘可以喝了姜湯后梳洗一番再去。”
“那只怕會讓紫微君久候了。素荷,你替我將桌上的碧玉簪子拿來,隨便挽上個髻就好。”
素荷聽完先是一愣,說道,“姑娘不覺得這樣有些倉促么?只怕是……”
“無妨,不過是閑來敘話,想必紫微君是不會介意的。”
顧羲凰走出房門,看到天色已暗雪已停歇,她戴好斗篷的兜帽,仍感覺得到凜冽的風似刀一樣刮在她的臉上。素荷走在她前面打著燈籠照亮,單薄的身影像是寒風中漂泊無依地細小樹藤。到了書房門口,顧羲凰一把握住素荷提著燈籠的雙手,她先是一驚,像是在強烈壓制著才沒有表現出其他的情緒。冰涼的觸感令顧羲凰渾身一顫,她把手中一直攥著的手爐遞給素荷,說道,“趕快拿著手爐回去吧,不必在這里等我,等下少虛君自會安排人送我回去。”
素荷抓著手爐,又看了她一眼回道,“多謝姑娘。”
叩響了書房的門,前來應門的卻是白衡英。顧羲凰打量了一番書房內外,走進去說道,“怎么只有紫微君一個人?”
白衡英關上門將冷風隔絕在外,不自覺地咳嗽了兩聲,回道,“我讓少虛去準備晚膳了,只怕跟昭熙君相談甚歡會忘記時辰。”他說完目光上下掃過顧羲凰,有些愧疚地說道,“是我著急請昭熙君過來說話,連累你還未梳洗。”
顧羲凰站在原地一愣,只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問道,“可是我這個樣子有些失儀?我是害怕紫微君久候,所以才讓素荷隨意幫我挽了個髻。倒是我考慮不周,讓你看了笑話。”
“我并無此意。”白衡英說完原本是想干笑兩聲,但還沒笑出聲來,已經被嗆地連連咳嗽。顧羲凰見狀連忙端起他桌上的茶杯,快步走到他面前遞給他。
白衡英喝下茶水算是勉強壓住了咳嗽,他面泛桃紅,眼角含淚,看起來比平時嬌弱不少。他有些歉意地看著顧羲凰,走到書桌邊放下茶杯,說道,“讓昭熙君見笑了,我想應該是下午感染了風寒,一時半刻說話都有些費力。”
“紫微君還是應該好好休息,不如……”
“可是我在馬車上聽到你的那番見解,我想要聽你講完。”
顧羲凰會意一笑,兩人很有默契地分別就坐。她解下身上的斗篷,放在一旁的椅子上,又理了理有些褶皺的衣袖。隨后看向白衡英,他像是有所準備地迎接她的目光。
“我總覺得紫微君你不像是一個會關心百姓生計的紈绔子弟。”
“那昭熙君覺得我像是什么人。”白衡英說這話時雙目直視著她,像是在心里已經提前埋好了答案。
顧羲凰自然知道他是想要問什么,但是她還在猶豫,不知該不該在此時此刻揭穿彼此的身份。眼下分明就是最合適的時機,也是能再次參與到朝廷漩渦的機會。但她想起這些時日在別院中與白衡英相處的點滴,二人在琴詞等風雅之事上莫名的契合,脾性也好性格也罷,即使同坐在一個屋檐下也不會覺得無趣。這是她從未感受過的奇妙滋味,她居然對一個陌生人有了些許好感。背負著復仇的使命,滅族亡國的恨意,她從不會對任何事物過分著迷。
她對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與她有著血海深仇的白家人。她不動聲色地收斂了自己的情緒,保持理智清醒才是她當下最該做的事。
“紫微君像是身負皇恩的王公貴族。”
白衡英報以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今日在回程的馬車上,紫微君對于賑災一事甚有興趣。若是尋常的紈绔子弟不過是聽我說說,夸贊我幾句就是,絕不會事無巨細地打聽清楚。我想一定是近幾日的朝會中,當今陛下煩憂此事,肅王殿下想要為陛下分憂才會想要得到我的政見吧。”
聽到此處,白衡英不禁笑了出來,看來今日他二人是真的要揭穿彼此的身份了。“卻不知道朝夕先生又是何時知道我肅王的身份的?”
“王爺神通廣大,既然已經知道了我是朝夕先生,想必也知道我是從襄王府上被趕出來的門客吧。我既然是位門客,自然會做好萬全的準備。想要在京城里活下去,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沒有手段又怎么行呢。”
“本王最喜歡跟聰明人說話,尤其是像昭熙君這樣的聰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