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尷尬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顧羲凰不知是不是房中炭火太旺的緣故,覺得臉上燒得厲害。她低下頭走過去,將手中的茶杯遞給白衡英,只見他猶豫了一瞬,從她手中接過茶杯,說了一聲謝謝。
“王爺感染風寒,還是應該按時服藥的。”
“其實我……”白衡英的話還沒有說完,已經開始咳嗽起來。顧羲凰抬頭看向他,見他咳得臉色微紅,只好又走近了兩步,輕撫他的后背。
“再喝口熱茶吧。”
白衡英的咳嗽舒緩下來,端起茶杯又小口飲下一口,只見她從他手中抽出茶杯,將藥碗放在他的掌心叮囑道,“這藥不冷不熱,如今喝下剛剛好。”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了顧羲凰一眼,似乎這是不容拒絕地命令,自己也并不想回絕她。他端正藥碗,長舒了一口氣將整碗藥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從口腔沖至鼻腔,他整張臉擰成一團,痛不欲生。顧羲凰將茶杯重新遞給他,他連忙喝下一口熱茶總算暫時沖散了口中的藥味。
他埋怨地看向她,說道,“這大約是我這輩子吃藥最草率的一次。”
顧羲凰覺得他這話中似乎有幾分在撒嬌耍性,不自覺地笑了出來,回道,“王爺身邊自然是該有丫鬟小廝端著蜜餞清水請您服藥漱口的,只可惜今日少虛君不在這里,只能讓王爺受苦了。”
“在你眼中的我竟是如此養尊處優之人?”他說著將手中的茶杯遞給顧羲凰,示意自己還要一杯熱茶。她接過茶杯,剛才的話言猶在耳,似乎的確是個養尊處優的人。
她走到外間,將茶杯斟滿重新走進來,遞給他回道,“不是王爺養尊處優,而是您的身份原本就尊貴,有此待遇不足為奇。”
白衡英接過茶杯又飲下一口熱茶,總算是把口中的藥味徹底壓了下去,喝過熱茶他覺得臉上有些燒,看了顧羲凰一眼,問道,“昭熙君昨夜的酒可醒了?”
她身子一僵,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醉酒的事,原本平靜下來的情緒,再次席卷而來。她有意側過身去,微微點頭回道,“已經醒了,醒來還喝過了醒酒湯。昨夜之事冒犯王爺了,還請王爺不要記在心上。”
他聽到“冒犯”兩個字,就知道素荷一定把昨夜發生的事都告訴了她,他心里有些朦朦朧朧的情緒,似乎因為她的見外而焦躁不安。“倒也不是你的錯,是我只想著烈酒可以驅寒,忘了昭熙君到底是個女兒家,酒量自然不濟。你昨天一個人流落在外,沒有受傷吧?可曾受到旁人欺辱?”
聽到他問起昨日的事,顧羲凰有些緊張地頓了頓,回道,“一切都好,就是不慎被人群擠掉了斗篷,受了些寒氣。好在有王爺的烈酒驅寒,今日精神尚可。”
“還是應該喝些姜湯驅寒,等下我會讓少虛去安排的。”
“少虛君帶著素荷去替王爺買蜜餞了,可能還需要一些時候。既然王爺已經喝了藥,我也將您的斗篷放在外間物歸原主,就不打擾王爺休息養病了。”她說著對著白衡英輕輕一福就要離開,繼續留在這里一是怕言多有失,謊言會被拆穿,二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實在令她有些難堪,更何況昨夜里她還曾抱著他的手臂不放。
她人還沒離開,只聽白衡英緩緩說道,“以后出門跟少虛說一聲,身上帶些碎銀防身,就算和素荷分散也可以找地方投棧或者雇輛馬車回王府。之前是我考慮不周,想著你住在王府中一應花銷用度都不會少,這才沒有給你備些銀錢在身上。或是……”他長嘆了一口氣,別有意味地看向她,“如果昭熙君愿意,以后我可以陪你一同外出,昨夜之事我不想再經歷第二次。”
他說這些話時語氣柔緩沒有半點苛責怪罪之意,顧羲凰只覺得心頭微微顫動,似乎有被他刻意呵護,心中不明不白的情緒再次席卷而來。她抬頭對上他的眼睛,赤誠的目光令她自慚形穢。她像是在欺騙他的感情,可刻在骨子里的世仇又怎是他三兩句話就能輕輕蓋過的。她不能繼續待在這里,又一次行禮后匆匆離去。白衡英不知道她心中的糾葛,只見她離開有些失落。
出了白衡英的臥房,寒冬的冷風撫上她的臉頰,令她瞬間清醒過來。她嘆了口氣,悵然若失,毫無目的地往花園走去。雖然已是午后,陽光明媚,但深冬的寒氣仍然向她襲來。她將雙手藏在斗篷里,只覺得指尖冰涼。
她想起昨晚發生的一切,手不自覺地按在胸口的位置,那里似乎有了什么細微的改變。她也曾與男子接觸過,戚廖鳳多年來作為她的影衛與她朝夕相處,但她也不曾有過這種感覺。那種想見又不敢見,見了又刻意回避,剪不斷理還亂的心緒讓她不知所措。她不肯承認自己對白衡英動了情,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人是與她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之子。但她越這么想,心里的感情越強烈,不受控制地越發膨脹。
她在花園的長廊前停了下來,看著已經被冰雪覆蓋的荷塘陷入沉思,不自覺地坐在廊下。她想過幾百種自己來到京城之后的可能,復仇成功重起杜家江山,復仇失敗或身首異處或遁走天涯,亦或無聲無息消失在朝堂斗爭中。但她從未曾想過自己會和仇人之子有如此糾葛,如此情不自禁不由自主。
她的手抓在長廊的欄桿上微微用力,她感受到無力與掙扎,要做出與本心完全相反的決定令她為難。她的手指暴露在寒風中逐漸僵硬,正在她收回手時,一個暖手爐遞到她面前。
“外面風大,你不該在這里久坐。”
白衡英修長的手指執著暖爐將它塞在她的手心里,他披著她剛剛送來的那件斗篷,頭發松松散散,在陽光之下,他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看到她驚訝的目光,他淡淡一笑,坐在她旁邊。
他的聲音還是那樣輕而緩地說道,“我在房中待久了,想出來透透氣散一散身上的藥氣。你對著荷塘發呆,可是覺得冬日煩悶想要看看春暖花開時這里的景色?”
“我……”
不等她的回答,白衡英自顧自地說道,“再有兩個月冬天也就過去了,到時候再來賞春日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