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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后,顧羲凰的房中點起燭火。她的右手食指包扎妥當,只是近幾日都提不起筆,動不得碰不得。坐的時間久了也覺得傷口在隱隱跳動,只能不時起身走走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者吃了藥上床歇息。她剛站起來放下左手的書卷,準備在房中踱步,就見外面有個影子緩緩靠近。
推門進來的,正是端著藥盞的素荷。
素荷走到桌邊將藥盞放下,不似平常一般與她說話,而是靜靜地立在一旁。顧羲凰心中有疑,走到她身邊,發(fā)現(xiàn)她眼眶微紅,似是哭過。
忙拉了她的手臂,問道,“這是怎么了?”
素荷將頭低得更甚,回道,“回姑娘,沒什么事,就是被王爺訓斥了。”
顧羲凰的第一反應是白衡英居然回來了,她余光掃過自己受傷的手指,立刻打散了心中不切實際的想法。
“是因為我受傷的事?”
素荷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雖然這段時間顧羲凰與素荷的關系已算得上親密,可她到底是白衡英的人,有些事不方便告知顧羲凰也是自然。顧羲凰也不再為難她,只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走到桌邊端起藥盞一飲而盡。
苦澀的藥味在她舌尖炸開,她擰緊眉毛大口呼吸,又端起茶杯痛飲暫且沖淡了嘴里的苦味。她強壓著這份不適對著素荷擺手道,“我這里沒事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素荷收拾好藥盞出了顧羲凰的房間,顧羲凰左右無事,又喝過安神藥,便上了床榻休息。她拉好幃帳,想起白日里戚廖鳳傳來的兩個消息,眼睛盯著幃帳上的流蘇靜靜出神。
十八年間她曾無數(shù)次聽到顧之徽的惋惜,惋惜她只是個女子,惋惜她的孿生胞弟不知所蹤,惋惜她的兩位王兄被流放迫害。她也曾詢問過兩位王兄的下落,但顧之徽只一次次帶回令人失望的消息。或許,他們早就已經死在了發(fā)配流放的路上。畢竟他們是前朝的皇子,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白伯安不會放任這樣的危險,也不會給杜家人留下任何希望的火苗。
可是……
在顧羲凰見過眾多京城舊部后,她覺得兩位王兄身邊或許也有一批忠臣義士,他們仰慕前朝皇室,不離不棄護他們周全。也許,在動蕩間藏有一線生機。她閉上眼睛,在腦海里幻想著西北巖州的荒涼。荒草戈壁上人影交錯,高懸的烈日灼得人睜不開眼。她的兩位王兄帶著鎖鏈鐐銬在戈壁上緩步行走,四處暗藏殺機,宿命早已定格。
接下來她不愿再想,想的太多也不過是徒勞,沒有能確定他們是否還活著,如今能期待的只有陳瑾先生的消息。
她微微翻了個身,將受傷的右手墊在高處,盡量不去觸碰,隨后想到第二個消息,顧之徽帶著親信入京。
她猜不到顧之徽為何要在這個時間入京,而且從她離開瀟州算起,也不過半年多時間,按理來說他不應該如此沉不住氣。要知道顧之徽當年可是皇后宮中的左驍衛(wèi)將軍,再加上顧家外戚的緣故,也算得上京城中炙手可熱的紅人。雖然過去了十八年,鮮少有人能認得出他的樣子,可還是會有些意外。這個時候入京,實在是過于冒險。若顧之徽入京后還是要設法跟她相見,只怕到時候難以瞞得過白衡英的眼睛。
安神藥的藥效逐步起了作用,顧羲凰只覺得眼皮沉沉的,思緒越發(fā)混沌,最后安然睡去。
素荷送完藥盞來到白衡英的書房內,一進門就乖覺地跪在一旁,白衡英和宗辛正在書桌前談論什么,看到她來了只淡淡抬了下眼皮。
白衡英問道,“安神藥送去了?”
“已經送去了,小人親眼看著姑娘喝下,這才離開。”
“她的手怎么樣?”
一旁的宗辛聽到他關心顧羲凰,又覺得書房內的氣氛有些凝重,忙岔開話題道,“王爺回府時不是已經問過了么?昭熙君的手沒什么事,上過藥好好休養(yǎng)就是,大夫說了可能會留下疤痕。不過只在指腹上淡淡一道,看不出來的。”
誰知道白衡英卻橫了他一眼,語氣沉沉地道,“少虛,本王沒在同你說話。”
宗辛一愣,不再說話。他太了解白衡英的個性了,他二人自幼在一起玩樂,白衡英從不曾以王爺身份自居。即使是在王府中也甚少對著小廝仆役們冷臉,更不曾如此嚴厲訓話。他知道白衡英此次是真的動了氣,不由得替素荷捏了一把汗。
素荷低著頭,回道,“姑娘的手大約已經不疼了,只是這幾日有些行動不便,方才喝了安神藥應該已經睡下了。”
白衡英提起衣擺落座,靠在椅背上,揮手示意宗辛也落座后,繼續(xù)說道,“素荷,你在我府中也有三四年了,我信任你,自然委以重任。上次昭熙君與你失散時我就警告過你,不要再出現(xiàn)類似的事。但今日你不僅讓昭熙君割傷了手,還放任戚勇延入內有機會與她同處一室。雖然不過半刻,到底是有機會傳遞消息的。你可知道這事的嚴重性?”
素荷沉吟半刻后,回道,“的確是小人疏忽。當時只念及姑娘手傷,一時忘了戚勇延的事。請王爺恕罪,以后斷不會再發(fā)生這樣的事。”
白衡英冷臉道,“起來吧,記住你今日說過的話。若是再犯,以后就不必留在王府了。”
素荷聞言松了口氣,叩首后起身,正準備離開,只聽白衡英問道,“昭熙君她……喝了安神藥,真的睡下了么?”
宗辛見素荷猶豫著不知該如何回話,忙對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先行退下。轉而對著白衡英回道,“王爺放心,那安神藥是我囑咐大夫特意開的方,就是害怕昭熙君夜里傷口疼痛睡不安枕。大夫保證過,喝了那藥能安睡一整夜的。”
白衡英頷首,又問道,“那手上的傷口……”
“的確是上了藥包扎好了,確認無誤,大夫每天都會來為她重新上藥包扎。大夫也說了,茶杯割得不深,只是流血時有些嚇人。沒有傷到筋脈,以后提筆寫字作畫都沒有問題。就是十指連心,挑揀瓷片時遭了些罪。我見昭熙君那時候臉都白了,咬著嘴唇不肯說話,模樣是有些嚇人的。”宗辛說到這里看到白衡英的臉色明顯又陰沉下來,連忙繼續(xù)道,“不過有一件好事,昭熙君聽我說起那件新衣是王爺選的顏色,在包扎完手指后試穿了新衣。和王爺想的一樣,那顏色很襯她,她看起來也很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