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月二十七。
卯時初更。天方亮起,昌川雪府邸的大門只開了一條小縫,就見一雙眼睛謹慎地從小縫往外望,不一會兒便高呼一聲。
“大人!不好了。”
昌川雪身穿紫色官服手持笏板,借著初升太陽的微弱光芒,眉頭緊皺地站在府邸門外。面前是一只被割斷喉嚨的黑狗,血均勻地灑在四周,已經凝結的暗紅色格外刺眼。昌川雪走上前,原本打算踢開那只黑狗的尸體看看下面還有沒有藏著什么字,但抬腳看到自己踏著官靴,染了血去上朝實在無禮,便扭頭示意身旁的小廝上前。
小廝奉命上前一把拽起黑狗的尸體,下面除了一灘已經干涸的血跡,什么都沒有。
“丟掉吧,去命人來將血跡清理掉?!辈ㄑ┑谋砬槌林兀D過身準備回府。
小廝提著黑狗的尸體一臉驚恐地說道,“可是大人,這一個月來已經是第十次了!之前有死雞死鴨兔子野貓,就連老鼠也有!今日已是黑狗了,若再放任下去還不知道會出現什么!”
“怎么你還想去報官?難道你忘了你家大人便是個官么?這么些小事,不過是有人看不慣我要對我伺機報復罷了。你去涐州州府衙門那報了官,我怕是就要成為朝中的笑柄了?!辈ㄑ┮贿呑咭贿吚潇o地回道,“清理了血跡,今夜開始多安排兩人輪守府外,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在我門前做這樣的事。”
昌川雪說完這番話入了府,正見到妻子李氏憂心忡忡地站在院子里,他走上前攬住李氏的肩膀,問道,“夫人大清早怎么站在這里?我們進去說話?!?/p>
李氏卻驚恐害怕地抓著他的官服袖口,一雙手微微顫抖,“大人,這事怕是沖著你來尋仇的。”
昌川雪聽到尋仇二字,心里一震,但面上仍保持鎮靜,安撫道,“哪里就是來尋仇的?我一個門下侍中也算是朝廷重臣,這里又是京城天子腳下,夫人盡請放心。快先進去歇著吧,我要去上朝了?!?/p>
轎輦停在皇城西門外,昌川雪一路都在思索這樁詭異的事究竟是何人所為。他這十幾年在朝中謹小慎微,甚少與朝臣往來,就是怕落人口舌引火上身。但現在,似乎正有人有意針對他。黨爭一事上他一直保持中立,就連姜家的多次拉攏他都以打太極的姿態回絕了。他只想安安靜靜地做一個門下侍中,百年之后不落罵名就好。
“大人,到了。”
轎輦停穩后,外面小廝低聲提醒道。昌川雪收了收心神,將衣帶與衣袖捋順后,掀開轎簾下了轎。人剛站下,就聽得一聲殷勤地招呼。
“琉江兄,今日來的好早?!闭f話的正是同來上朝的姜絡。
昌川雪聽到聲音,嘴角下意識地撇了一下,很快就調整過來,笑著迎上去,“敬元兄來的也早?!?/p>
“我記得琉江兄平日里要晚到一些的,今日……倒是有些例外?!?/p>
姜絡說話時眉眼瞟動,似乎話中有話。昌川雪想著自己的府邸與姜家相距甚遠,姜絡不應該能得到消息。于是如?;氐?,“今日夫人身體有些不適,便起的早了些。敬元兄還是同往常一樣要先去雀宸宮向皇后娘娘請安么?”
“今日不去向皇后娘娘請安了,就同琉江兄一起先去班房準備朝議吧?!?/p>
姜絡對昌川雪的殷勤已不是第一日如此。
畢竟在前朝時兩人就同朝為官,當時姜絡與白伯安為姻親關系,昌川雪則因為政見相同與白伯安走得親近些。一直到后來白伯安兵變,昌川雪在其中不乏推波助瀾的作用,并在政權創立的初期幫助白伯安摒除積弊重整制度。于白伯安而言,姜絡與昌川雪就是他的左膀右臂。
姜絡曾多次打探昌川雪的喜好,將他喜好之物不遠萬里尋來送到府上,悉數都被退回。到后來昌川雪在朝中再也不曾表露過自己的喜好,姜絡仍是見縫插針地想要給他一切好處。
原因自然不言而喻,為了拉攏昌川雪,鞏固太子在朝中的地位。
可昌川雪是個思想通透的人,他可是見證過前朝外戚積弊的官員,當年的顧氏對百官的欺壓他深受其害,若非忍無可忍想要為天下人謀一條生路,他又何必背上棄國叛主的罪名。所以他絕不會接受姜絡對他的拉攏,也絕不會讓姜氏成為第二個權傾朝野的顧氏。
“琉江兄看著臉色有些不佳,可是擔心夫人的身體?”
昌川雪的思緒被喚回,想起剛才隨口胡謅說起了夫人身體不適,輕咳一聲回道,“已是積年的老毛病了,沒什么關系,喝兩副藥也就好了?!?/p>
“我知道一位妙手神醫,不如……”
“不必麻煩敬元兄了,敬元兄可是中書令,手中的政事快要忙活不完了,怎么還能因為我夫人的舊疾而耽誤朝事呢?”昌川雪說話時瞇起眼睛,笑得友善,可心里實在是不想再應付姜絡,只恨班房為何離得這樣遠。
姜絡自然知道昌川雪不愿領受這番好意,這么多年屢次被拒,他早已習慣,只正色道,“聽說太子和肅王恢復了部分政務,今日要一同上朝了。”
“此話可真?”
其實昌川雪昨日已經得到了消息。畢竟西北戰事已開,已經接連七日傳訊而來。雖然守將曾植守住了碟州防線但死傷慘重,邊境的布防急需銀子調撥,糧草也是不足。眼下剛剛六月,即便是東部幾州的糧食也還未全部豐收,加上去年京城雪災余糧不足。似乎處處都是用錢的地方。增收賦稅只能緩解一時之急,卻會增添無數民怨,實在得不償失。
可說到底這些煩惱都不該是他操心的,昌川雪想起莊浩那副寡淡面龐,只怕眼下已經要為戶部籌措軍費的事愁白了頭發。太子與肅王能恢復政務,多半是為了這事。
昌川雪對著姜絡拜道,“看來要恭喜敬元兄了,太子殿下還是受陛下重用的。說來上次的事無論是太子殿下、肅王殿下、還是敬元兄你與我,算上懷昌都不過是被荀陽侯所牽連的。如今陛下盛怒已過,一切……如舊?!?/p>
姜絡聽到這話并未被開解,反而面色更顯得沉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