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十一月底,臨近除夕,白衡修與慧苓長公主白瑞瑤一同奉命督辦除夕夜宴。想起去年除夕白伯安遇刺一事,白衡修仍是心有余悸。所以今年宮中進出的全部物品以及宮人的身份,都被他仔仔細細地查了一遍。眼看就是年關,心中的一顆大石終于落了地。
白衡修正在正殿中核對各個公卿的坐席,余光里見一身雍容華貴的衣擺出現,轉過頭就見白瑞瑤笑臉盈盈地對著他躬身一拜。
“太子王兄安好。”
白瑞瑤比白衡修要小三歲,曾經也是最與他親近的妹妹。后來奉旨成婚深居簡出,姜妤珊不喜她是個女兒,甚少在意她的生活,只偶爾在家宴中說些場面話。所以白瑞瑤也很少到雀宸宮中請安,若非有旨意親傳,平時并不入宮。
“瑤兒來了,不是昨日就告訴你今日不必再來么?宮宴一事已經安排妥當,你可以好好休息了。”
“只留太子王兄一人在此操持,小妹心中過意不去。而且聽說太子妃月份漸大,快要臨盆,太子王兄應當更在意此事,我還是盡量幫你分擔吧?!?/p>
提到柳輕璇,白衡修的臉色暗下一分。這些時日柳輕璇的身體看著越發瘦弱,夜里更是難以安枕,這副模樣是從前兩胎并未有過的。
白瑞瑤也發現他的臉色有些異樣,看了眼旁邊忙碌地宮人后,靠近白衡修問道,“太子王兄這副神色,可是皇嫂有什么不妥?”
“也沒什么,就是輕璇的身體一向不大好,這次懷胎更是比平常辛苦許多?!?/p>
“婦人有孕生產原本就是鬼門關里走上一遭,即便是身份再尊貴的女子,也躲不掉?!卑兹瓞庍@番話其實也是想到了自身。
她與駙馬董振原本就沒有感情基礎,只是奉旨成婚,婚后幾年育有兩女,夫妻間的感情不溫不火平淡如水。好在董家看在她長公主的身份,對她也有三分忌憚,董振也算以禮待之。白瑞瑤在生二女兒時遭遇難產,太醫們在董府內救治了整整兩天才將她從鬼門關拽了出來。她對此事心有余悸,可董振并未因此事而憐惜她,反而覺得只有兩個女兒將來門庭無繼,時常催促再生一胎。
白瑞瑤雖然外表看著柔弱,內里卻有一股剛強。既然宮中無人為她出頭做主,母后不喜愛她,父皇也常常忽略她的存在。那她身為長公主,自然也學會了以身份壓人。她先是從董家搬出,帶著兩個女兒搬到了成婚時所賜的長公主府。又對外聲稱自己身體不好,偶爾才會在長公主府中與董振見上一面。董家敢怒不敢言,只能讓董振委曲求全,白瑞瑤反而過得比以前舒心不少。只是每次宮宴時,都要被姜妤珊說上幾句,她都當做過眼云煙不放在心上。
白衡修聽到她的話,憐惜地看了她一眼,問道,“瑤兒這些日子過得可好?你與駙馬……”
“太子王兄不必為我擔心,我與董振不會和離的。至少在兩個女兒出嫁前,我還可以忍受?!卑兹瓞幷f完這話神情不變,又打量了一番眼前坐席的安排,說道,“太子王兄把余下的事情交給我來,你還是趕緊回東宮去陪著皇嫂吧。后日就是除夕夜宴了,一切都會塵埃落定。好在今年宮中也沒有幾個人在,聽說肅王在柏州那邊逗留,今年是回不來了,還有五弟也是?!?/p>
白衡修有些感慨,“也不知道何時起,宮中的人竟然這么少了。還是小時候好,兄弟幾人坐在一起,就算心思各異至少還是熱鬧的?!?/p>
除夕夜宴,白衡修與柳輕璇一同出席。
柳輕璇今日特意穿了一身華貴明艷的宮裝,高髻盤起珠翠滿頭,發后壓著一朵明艷的絹質海棠花。氣色看著也很好,雖然比起過去瘦了許多,人也脫了相,但在上妝之后難得沒有露出幾分疲態。柳輕璇臨出府時還在銅鏡前仔仔細細打量了自己一番,她摸了摸自己隆起的腹部欣慰地笑了笑。
進入正殿后白瑞瑤全權安排著整個夜宴的瑣事,見到白衡修與柳輕璇來了,忙上前去與二人寒暄。一看到柳輕璇,白瑞瑤臉上的笑意明顯淡去。因為眼前的人已經與她上次相見時完全不同,瘦骨嶙峋的柳輕璇比城門外乞討的流民還要讓人憐惜。
“皇嫂,你怎么瘦成這樣了?”白瑞瑤說著見柳輕璇的肚子高高隆起,比起尋常婦人的肚子要大上許多,顯得她整個人更為瘦削。
“沒什么,就是有孕之后身體一直不太好。沒關系的,很快就要臨盆了,我與孩子都會好的。”
白瑞瑤見柳輕璇極為珍重地看向自己的腹部,眼中流露出來的感情,只有同為女子的她才能感受到。
此時,在另一頭的席面上,姜絡早已落了座。見到白衡修與柳輕璇出現時,臉上露出微不可查的惋惜。姜絡那日出宮后,將姜妤珊給他的藥方拿到了京城中幾個有名的醫館中查看,幾個大夫看完后都是一副惋惜的模樣搖著頭。
“這藥方原本就是游醫郎中拿來騙山村野夫的,里面的一些藥材根本沒有保胎安神的效用,更不用說能讓胎兒變為男胎,簡直就是無稽之談。而且還有不少相沖的藥性,帶有微毒,甚至還加入了符紙和草木灰。若有婦人長期服用,只怕……不僅是胎兒,產婦的性命也是要保不住的?!?/p>
姜絡想起這番話,又看了看已經瘦得脫相的柳輕璇,看來這位太子妃的命終究是要毀在姜妤珊手中了。
除夕夜宴歌舞升平,難得歡慶場面。
為了慶祝新歲,京城中解了宵禁,無數煙花爆竹的聲音妝點著寂靜的夜。隨著時間慢慢推移,宮宴已散了。白衡修喝了些酒,臉上泛著紅暈,他出宮時攙扶著柳輕璇,發現她身上也有些發熱。
白衡修將她的斗篷攏了攏,又將自己的臉貼向她的臉頰,說道,“輕璇,你身上好熱,可有哪里不舒服么?”
柳輕璇卻難得容光煥發地回道,“殿下,我沒有不舒服?!毕肫鹨寡缰?,她只是喝了兩杯果酒而已,應當并不影響。而且她的胎已經足了八個月,胎兒理應不會有事。
白衡修見她氣色極好,這些時日縈繞在他心頭的擔憂終于散去,攙扶著她就一并上了馬車。
已經快到丑時,京中的街道上仍有不少人在游走,爆竹的聲音零星地響起。白衡修摟著柳輕璇,兩人酒意上頭,迷迷蒙蒙地隨著馬車一同搖晃。
突然,白衡修感覺到攬著柳輕璇肩膀的手背上一陣溫熱。睜開朦朧的眼轉頭去看,柳輕璇正扭過頭去臉上是極度痛苦的表情,而他的手背上是暗紅色的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