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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瀟州已帶不少春意。戚廖鳳坐在馬車上,眼上蒙著一塊黑布,隨著馬車的顛簸,他的身子搖擺著像沉浸在夢里。這是顧之徽的規矩,戚廖鳳每次去見顧家軍時都會被如此限制。其實不難明白,因為顧羲凰與顧炎清的背叛,顧之徽已經很難再相信別人,就算戚廖鳳曾經是他親近的人救過他的命也不能放松。
黑暗中的世界里很難辨別時間的流動,也不知走了多久,戚廖鳳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有人上前來解下他蒙眼的黑布,掀開馬車的車簾,說道,“公子,已經到了?!?/p>
下了馬車,周圍已經是完全陌生的環境。戚廖鳳雖然在瀟州也算是生活多年,但他很少接觸過瀟州下屬的周邊村鎮。這里看著就是尋常的村莊,既沒有路標,也沒有格外顯目的地貌,很難讓人猜測出所在的位置。而且戚廖鳳每次到的地方都有些許不同,他判斷不出是顧之徽刻意在迷惑他,還是說真的有多個據點。
“勇延來了,快進來說話?!鳖欀諒囊婚g農舍里走出來,見到戚廖鳳臉上露出親昵的笑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斑@些日子在瀟州城中可還習慣?”
雖然已經在瀟州住了半年,但顧之徽每次在顧家軍的地盤見到戚廖鳳,都要如此反復地詢問一番。
“多謝舅父掛心,一切都好?!?/p>
“給你送去的教書先生們學問可還過關?”
戚廖鳳聽到“學問”二字只覺頭大,但還是笑著點了點頭。顧之徽自然知道他自小不曾習得詩書,不可能像小時候的顧羲凰那般好擺弄,只笑著說道,“我們還有時間,不必急切。你慢慢來,總有一日都會明白的?!?/p>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農舍,除卻顧之徽和他的兩個親信外,農舍里還有六個身材壯碩的大漢,各個皮膚曬得黝黑,一看就是在田地里整日干農活的模樣。這六個人與上次戚廖鳳所見的人又不相同,可以因此得出顧之徽的軍隊不止在一個村落中藏身。
也是,兩萬余人的青壯年男性若是都在一個村子里,只怕瀟州城中早就有所察覺了。
顧之徽將戚廖鳳請入上座后,自己在他旁邊也落了座,隨后示意眾人入座。顧之徽向戚廖鳳分別介紹了六人的身份,顧之徽將顧家軍的人每一千人分派一人主管,在周邊村落中隱姓埋名。而這一千人的主管每隔一月就要向顧之徽上報人數,畢竟不少人會因為對朝廷的恐懼放棄所謂的復國夢。顧之徽再根據復核的人數重新編隊分派,繼而改變自己的計劃。
“勇延,現在時機已到,我們的機會來了。”
戚廖鳳還在方才的話里沒有回過神來,聽到顧之徽如此說,略帶疑惑地看向他。
“你可能不知道,前些時日我剛收進一批兵刃,有了它們想要圍攻皇城就簡單多了?!?/p>
戚廖鳳想起自己在京城時,京城周邊的守衛不少,若僅憑兩萬人想要殺進京城毫發無傷未免有些癡人說夢。而且這些人每日做著農戶的活計,所為的操練也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若遇上皇城衛,怕是一個都活不下來。
“舅父已經有了計策么?”
顧之徽笑意難掩,說道,“我方才得到一個好消息,三月初白伯安將帶人出行往北境祭天犒勞三軍將士,到時大批的皇城衛會護送白伯安往柏州而去,那時的京城定是守衛松懈。只要我們能抓緊時機一舉攻入皇城中,占據了京城這天下就是我們的了。”
“可是……”
“勇延,我知道這些與你來說或許沒那么簡單。但是你要知道,你是前朝杜氏的血脈,原本就該是這天下的主人。若我們攻占了皇城拿到玉璽,白伯安也不過是一枚棄子罷了。畢竟他當年就是靠篡權謀逆才能登上帝位的,名不正則言不順,而你是唯一有資格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
顧之徽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后滿臉淚痕。他仰著頭,像是已經想象到了那個畫面。他拉著戚廖鳳的手跪在他面前,那些人也一并盲從地與他一同下跪。
“臣定會為殿下重奪江山!”
白日里經歷了這番,戚廖鳳夜晚在房中輾轉難眠。他回想著顧之徽的慷慨陳詞,以及身邊人毫不疑心的信任。他也想嘗試著去相信顧之徽的話,可空有表象的誓言回想來只有無限的空虛,他甚至以后后怕。他翻起身點燃了房中的燭火,正猶豫間看到了桌上的棋盤。鬼使神差般,他在棋盤的一頭落座,抬頭仿佛看到顧羲凰在他對面已拿出黑子落了子。
“勇延你在害怕么?”顧羲凰笑著,笑得不太真實有些縹緲。
“我怎么會害怕?!逼萘硒P說著已經拿起了白子與她相拼。
“可是你的白子第一步便落錯了位置,你可曾聽過一句話,一子錯滿盤皆落索。而你如今的處境就跟你手下的白子一樣,任人擺布毫無勝算?!?/p>
戚廖鳳聞言看著棋盤上錯落的棋子,明明才剛剛開始,為什么會判定他一定是輸的。他不甘地看向顧羲凰,問道,“那你呢?你難道就不是旁人手中的棋子么?”
顧羲凰笑著沒有回話,而是繼續拿起黑子落下。在沉默中只有一聲聲棋子落下的聲響,戚廖鳳滿頭大汗難以應付,最終抬頭見顧羲凰先一步蓋上了棋盒。
“一切都結束了?!彼f著將最后一顆黑子放于棋盤之上,戚廖鳳的白子早已被團團圍住,毫無生機?!拔遗c你都是別人手中的一顆棋子,只是你我不同。我是黑子,早已沒有退路可循,但你是白子,你尚存一條生路,只要……”
戚廖鳳只能見到顧羲凰的口型,卻聽不到任何的聲音。他焦急地看向她,想要從凌亂的口型中得到他想要的訊息,但周圍的一切都在虛化,面前的棋盤黑白兩子融匯在一起最終消于無形。
戚廖鳳轉醒過來,窗欞縫隙中灑下的陽光正好落在他眼前。他喘著粗氣滿頭冷汗有些暈眩,坐起身子來側過頭瞥向桌上的棋盤,才意識到不過是他的一場夢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