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將住,風(fēng)未定,潑皮無賴的議論猜測更是喧鬧,眼瞧著花臂和尚猶如金剛怒目,一身氣勢越來越盛,蔡爍劍眉一蹙,立時便想好了說辭。
卻不曾想,對面蒲扇般的大手如電探出,猛虎下山一般撲來。
蔡爍連忙推開一步,險之又險的避過,腳下略微有些踉蹌。
近在咫尺的是另一只醋缽般的拳頭,已經(jīng)緩緩舉起,呼嘯的狂風(fēng)中夾雜著驚雷一般的斷喝聲:“你這廝,出身權(quán)貴之家,平日里驕奢鋪張全賴百姓供養(yǎng)!”
“不思反哺黎民,反而依仗權(quán)勢,欺男霸女,是何道理!”
酒氣撲面而來,喝聲中的怒氣更是驚濤駭浪一般:“灑家平生最恨的,除去魚肉百姓的貪官污吏、為禍鄉(xiāng)里的惡霸鄉(xiāng)紳,便是你這等于國于家無望的紈袴膏粱!”
“自灑家打死那鄭屠后,許久未曾開張,今日卻要為民除害!”
蔡爍卻是灑脫一笑,也不再后退,反而有恃無恐一般:“大師果真要打死我,引得我父蔡京封鎖全城,大肆搜索不成?!若當(dāng)真如此,旁觀之人焉有命在!”
“爍若死在此地,莫說這些市井無賴,怕是大師本家五臺山,也不得清凈!”
英雄好漢大多有軟肋,如魯智深這般,軟肋便是那顆俠義之心。
張三李四雖是潑皮無賴,到底是魯智深親自收服,也脾胃相投;而五臺山的智真長老更是對他有潑天大恩;這話一出,魯智深舉在空中的拳頭立時頓住。
見魯智深心有顧及,蔡爍心中越發(fā)鎮(zhèn)定,再次開口,語調(diào)委屈,實則明晃晃的威脅:
“爍一條爛命不值錢,卻可惜大師一生忠君報國,嫉惡如仇,不能留有用之身上陣殺敵,卻與一無知小兒抵命!更可憐城中百姓遭魚池之殃,被濫賭嗜色的丘八驚擾!”
“年關(guān)將近,百姓生活本就艱難,大師還要去添亂?”
“不知到時,他們是會贊揚大師為民除害,還是會痛罵大師罔顧蒼生?!”
蔡爍語如連珠,配著一臉淡然,噎的魯智深氣喘如牛,騎虎難下。
“大膽和尚,快放下我家小郎,如若不然,教你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
“兀那和尚,還不收手,非要寺中僧人受你牽連,各個身陷牢獄不成!”
厲喝聲不斷響起,手持刀槍棍棒的彪形大漢魚貫涌入,原是蔡府管家著實不放心,連忙遣人回府搬了家丁門客來,明晃晃的刀尖、槍尖將魯智深圍困在當(dāng)間。
“大師,恁快住手吧,太師公子身份貴重,非同小可啊!”
“是啊大師,恁鋼筋鐵骨,一身正氣,小的們卻擔(dān)不起!”
以張三李四為首的潑皮們在知曉蔡爍身份后卻也怕了,在外圍連聲呼喊著。
舉起的拳頭緩緩放下,而蔡爍緩緩后退,拉開距離,同時心中感慨這和尚確實俠骨柔腸,越發(fā)堅定了收服他的心思,只見蔡爍俊俏臉上淡然笑容越發(fā)真摯兩分,調(diào)侃著:
“大師的拳頭鎮(zhèn)關(guān)西都扛不住,爍這小身板怕是更經(jīng)不起。”
你可要想清楚,打死鎮(zhèn)關(guān)西不打緊,自有種師中兄弟二人暗中維護于你,便是簽下海捕文書,邊軍將士也多出工不出力;可這兒是京城,你面前的是宰相之子!
“你經(jīng)不起灑家的拳頭,那林家嫂子便經(jīng)得起你言語輕薄,動手調(diào)戲?!”
魯智深嘴角一扯,明明白白的不屑,他原本便不想將蔡爍如何,不過是虛張聲勢,警告一番,令他行事收斂,不再騷擾林沖一家。
可如今被蔡爍架在那里,不上不下的,心中著實堵得很,只能嘴上強硬:
“暫且饒你一命,看你能分辨出甚子寅卯丑來!”
話語雖是狠戾,卻再也沒有此前那般駭人的聲勢,反而有種強弩之末的味道。
“爾等這是作甚?!”
蔡爍卻沒有急著辯白,而是回顧自己身后的眾人訓(xùn)斥道:“大師出家前乃是老種經(jīng)略相公麾下提轄官,威震關(guān)西,如何會將爾等這點子微末技藝放在眼里?!”
“況且大師處事公正無私,方才不過是與我玩笑罷了!”
短短兩句話,語氣平順和緩,卻是聽得魯智深后槽牙疼:這廝定然是將灑家調(diào)查清楚了!若是當(dāng)真動了他,說不得西軍兩位經(jīng)略相公那里也要受牽連!
只是這般紈绔子弟,怎么對軍中人物如此熟稔?
想起西軍的袍澤兄弟生活困頓,補給貧乏,邊關(guān)百姓流離失所,艱難度日,魯智深暗自告誡自己決不能魯莽行事,當(dāng)下只將一口鋼牙咬的吱嘎作響。
“小郎,這和尚兇惡,一旦行兇,老奴無法向…”
“還不退下!你要抗命不成!”蔡爍劍眉倒豎,冷喝著。
“是!”管家?guī)送碎_兩步,只是人人握緊刀槍,不敢錯開一眼。
見蔡爍給了臺階,魯智深眼底的驚訝一閃而過:“你這廝倒也有些膽識,京畿權(quán)貴子弟也不全然是廢物,且讓灑家瞧瞧,你有幾分蔡京蠱惑世人的本事!”
“大師明鑒!”蔡爍不以為意,這江湖草莽么,總愛占些口舌便宜:“爍乃太師幼子,一向金尊玉貴,府中貌美侍妾無數(shù);京中的佳麗美人更是見過無數(shù)。”
那權(quán)貴子弟,世家公子的派頭立時便顯了出來:
“那林沖渾家張氏雖有幾分姿色,卻已為人婦,且粗布裙釵,如何比得上豆蔻女子嬌艷?如何比得上帝姬雍容?!爍自幼苦讀詩書,如何會做出強搶女子一事?”
“難不成,為了美色,連體統(tǒng)都不要了不成!”
這話一出,魯智深不自然的悶哼一聲,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哪個知道你的圣人之言會讀到狗肚子里去!”
“大師,你來東京也有些時日。”見魯智深氣勢衰頹,蔡爍眼珠一轉(zhuǎn),越發(fā)的從容不迫:“除了那日對林沖渾家不敬之外,你可曾聽聞半點爍欺男霸女的流言?!”
莫說蔡京不大肯讓他鬼混;便是允許,這爛糟名聲也傳不出來。
“那日我是被高衙內(nèi)下了藥,這才舉止無狀,失了體統(tǒng);看上張氏的實則是他!”
“大師想想,我父為天下文臣之首,家教嚴(yán)苛,如何會允許爍做出此等事情來?!唯有那高俅父子,市井潑皮出身,做事不擇手段,只求官家寵幸,全然不要臉面!”
蔡爍昂著頭,背著手,雖是仰望魯智深,眼神顯得居高臨下:“好讓大師知道,世家子弟見慣了權(quán)勢錢財,登臨高位后行事且講究個體面,唯有那潑皮無賴。”
“驟然登頂,行事才肆無忌憚!”
話音落地,魯智深面色不自覺和緩幾分,而蔡爍更是言談利弊起來:
“爍與兩位起了爭執(zhí),致使林教頭下了天牢,大師也困于寺廟,悶悶不樂;卻方便那高衙內(nèi)在林家嫂子六神無主時趁虛而入,到時好處全被這廝得了。”
“若非上蒼保佑,爍險死還生,這罵名豈非全讓我這個死人背了!?”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魯智深只覺此時再也提不起當(dāng)初打死鎮(zhèn)關(guān)西那般蓋世豪氣——他戎馬半生,卻從未讓人在道理上將他拿捏住!
空有一身本事,卻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著實難受的很,只能兀自嘴硬罵道:“你糊弄鬼呢!”
“那高俅的兒子,不過是個市井潑皮,能有這般計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