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光圣地，鶴鳴云舞的衍道峰上，今日格外朝氣蓬勃。
從屬、依附、臣服于正光圣地的九百四十二個大小宗門，今日會將宗內最具天賦的仙苗弟子們帶到此處，經由感仙石甄別、長老選擇，決定是原地踏步還是一飛沖天。
本來熱熱鬧鬧的場合，盤坐于蒲團上的孟仁卻額頭微汗不止、挺直的后背發涼，猶如身著單衣面對風暴一般。
“……三十五歲，靈海五階，白色德運，不合格。”
仙石旁的執律弟子用灌輸了靈力的嗓音宣布著每一位仙苗的結果；
“……十九歲，靈海三階，藍色德運，合格?！?/p>
宣告聲響徹；山上等待的宗門眾人，峰頂高臺上的三列長老席，都聽得清清楚楚。
即要年輕，又看實力，還需德行，極低的合格率造就了偶爾的歡呼與時常的嘆息。
孟仁倒不是因為測試緊張，畢竟——
自己又不用測。
而且，別說長老席這兒的蒲團還挺得勁。由于加了仙法，自己身為凡人盤坐這么久都不感覺腿麻，甚至還感覺有被按摩一樣的舒暢感……
但內心依舊焦灼。
“孟仁，這半個月在清心居還習慣嗎？”
左手邊，身著淺藍道袍、瞇瞇眼的女長老笑呵呵地問道。
孟仁語氣謙和：“多謝海納長老關心；親身體會過之后，晚輩只感覺，凡間對仙境的褒揚贊美還是過于保守了?！?/p>
有時，真話說了一半，便是謊言。
環境固然優越，但孟仁感覺極其不適！
搬到圣地居住已經有半個月，孟仁總感覺無時無刻不被人盯著，難受得很！
而且，把一個剛來圣地半個月的凡人放到長老末席，又是演得哪出大戲？
孟仁感覺自己的頭頂或許有個“危”在閃爍著，但自己連揮劍都不會……
“那就好，那就好~”
這位名號海納、穿著寬大衣袍都遮掩不了極具沖擊力身材的女修士，孟仁第一眼差點以為她最多二十七八——
如果不是她剛才和另一邊的女長老炫耀、說她前兩個月有個天才徒弟二百四十歲就突破到化神境界的話。
“有什么需求啊，困惑啊，盡管說~”她笑著拍了拍孟仁的肩膀，“帶你來觀看仙苗會就是為了讓你更好了解圣地，別那么拘束嘛！”
孟仁想了想還是沒把“怎么把我擺這兒了，是你們圣地缺吉祥物么”問出口。
就在大半個月前，孟仁還是燕國北部、平戎城孟家的小公子——孟家在平戎城頗有威望，家族和睦，穿越過來十八年，孟仁一直是長輩、兄姐萬千寵愛集于一身，因此頗為享受。
一隊正光圣地的弟子路過平戎城，恰巧遇到了聽完曲兒回家路上的孟仁；
為首的金丹修士看了一眼就驚為天人，連忙上前噓長問短，一直跟著到了孟家、非要孟仁用感仙石測一下；
為了讓孟家人相信自己一行人不是招搖撞騙，還當場給平戎城求了場雨。
孟家人看見貨真價實的金丹仙人上門，自然是好吃好喝好臉款待，然后讓孟仁測了下；
那感仙石有籃球大小，上面密布半透明的玉質紋路；
激活之后，只要把手放在上面，會按照境界水平、讓不同的紋路發光；
而光線的顏色，則是與正道、魔門、邪修與妖族都趨之若鶩的“德運”相關。
這德運，既有先天原因，亦可以后天改變；雖然不會影響戰斗力，但卻在除此之外的修行各個方面都有巨大影響，所有修士都不得不重視！
孟仁把手放了上去，然后感仙石在家人與修士們的注視下——
變成了光。
孟仁記得當時身畔莫名地感覺到溫熱，大抵是旁觀的人倒吸冷氣太多了罷。
修士們從這等離大譜的事情中反應過來之后，發瘋了一樣拿出通訊靈石往宗門自家長老那邊發消息；金丹修士更是慷慨流涕，當時就表示人族的未來得靠孟仁拯救了。
三天后，整個平戎城鑼鼓喧天鞭炮起舞，全城人歡送孟仁前往正光圣地。
平日里全城出個能修仙的都是喜事一件，更何況選入圣地？
平日里和孟家家主關系不錯的平戎城郡守表示，近些年妖族頻頻進犯大燕，平戎城深受其害，就指望孟仁修成正果，保平戎城安寧！
假如一句奉承話是一陣微風，當天熱情的民眾能齊心協力給孟仁吹到太陽上去。
一行人通過傳送法陣到了正光圣地，孟仁又在浩然峰的明心殿、眾多長老面前，給他們再表演了一次讓感仙石變成光；
不得不說仙人倒吸冷氣就是比凡人勁大，孟仁當時感覺空氣都稀薄了不少。
不過圣地畢竟是正道門派，再心潮澎湃也沒什么失禮舉動；幾位仙風道骨的長老客客氣氣地將孟仁請到了一座清靜山峰的秀雅小院，表示讓他先住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里，仙人們紛至沓來，問孟仁的生辰八字、興趣愛好，然后又談人生、談理想——天賦、實力則一字不提，讓孟仁莫名有些心虛。
當然，修為少說化神境界的長老為何這么看重自己，孟仁多少還是有點數的：
德運！
在孟家的時候，孟仁身上就偶爾有祥瑞之獸、吉利之象的虛影在身畔浮現；
到了圣地更不得了，各種德運之象一天十二個時辰變著花樣在身邊飄。
就拿這會兒來說，玄武低眉、白虎輕伏、青龍盤軀、朱雀收翅，四只巴掌大的靈獸虛影就這么在身邊、宛如衛星運行一般極有規律地懸浮，屬實一看就有牌面；
然而孟仁研究半個月了，這些玩意除了酷炫以外好像沒什么實際用處。
有時候半夜起來解手，一睜眼就看見有仙王持耀金劍，披琉璃甲，戴紫金冠，光芒爍爍威武不已，連床頭燈都省了——就是感覺上廁所旁邊有這么位仙王怪尷尬的。
“……二十四歲，融靈九階，”耳畔執律弟子的聲音帶著些許嫌棄，“灰色德運，不合格?！?/p>
“哼、哼……啊啊啊啊——”臺下似乎傳來了不甘的怒吼聲。
“孟仁啊，清心居里給你準備了不少書籍，你可有閱覽？”見孟仁點頭，海納又問道：“比如，這修行的前三大境界，你可有大致了解？”
孟仁點頭道：“略有了解。修行一途，先是引仙靈之氣磨煉身體，強健肌肉磨煉骨髓，稱為練氣境，入門毫無門檻，但絕大部分人止步于此；
再將仙靈之氣融進四肢百骸，名喚融靈境，也稱凝靈境，脫離凡人血肉，可稱為修士；
成功將靈氣灌入丹田匯聚成海，靈力充沛奔騰如海，即是靈海境?！?/p>
海納長老贊許地笑了笑，沒順勢詢問孟仁的境界，目光轉而繼續看向臺下。
孟仁就像剛躲過了初一——既松了口氣，又不知道能不能抗住十五。
孟仁，從小名師指點，丹藥補養，勤奮肯練——
至今未入練氣境。
倒不是孟仁拿了廢材流的劇本，而是自己的“金手指”占了丹田的位置；
別人的丹田都是轉化天地間仙靈之氣為己用，而孟仁的丹田則是一團混沌氣息！
這混沌氣息和仙靈之氣宛如油與水一般涇渭分明，任憑孟仁使盡百般手段千把力氣，半點兒靈氣都融不進來！
倒不是說著這混沌氣沒用，相反，用途還不少，就是一個和讓自己變強相關的都沒有。
“連這高臺，我都是坐海納長老的仙鶴上來的。”孟仁在內心嘆氣，
“無半點修為傍身，何日能在這圣地發達？”
“孟仁。”海納又看向了他：“剛才圣主傳音入密，且往我的儲物戒指里送了這個物件，讓你收下~”
說著，她拿出一枚令牌，放在孟仁掌心；
孟仁打量了下：這玉石令牌宛如彩虹鍛就一般炫彩斑斕，上面有“正光”二字陽文；
僅僅是觸碰，就有一種困倦許久之后躺在柔軟大床一般的心神舒暢感；
這玩意放在游戲里絕對是神話級別的道具……孟仁看向海納長老，面帶疑惑；
“極彩光玉，嘖嘖，這可是圣主從天外密藏取回的無上珍材！”海納說著，指了指山下的宗門：“隨便磕一塊指甲大小的下來，夠買下少說十個宗門里的全部資源了！”
“這……這令牌十分的珍貴，我一個剛入圣地的，萬一不小心丟了——”
孟仁話還沒說完，那令牌竟已在手掌上憑空消失。
嗯?。磕膬喝チ?？令牌——
心念一動，令牌又在掌中出現。
“就是這樣?！焙＜{笑瞇瞇地解釋道，“平時會融入你的體內，心念一動就會再度出現?！?/p>
“啊……不需要滴血認主之類的？”孟仁又試了幾次，還挺好玩……
“別人的沒有這個功能，你的不需要?！焙＜{平和地答道，“它在設計的時候就只為你一人服務，其他人拿不走，用不了；
對了，這件寶物叫圣子令，內置了幫助手冊，你可以回去之后慢慢研究。”
圣子……令？
孟仁懷疑自己聽錯了，這不應該是給圣子——
“之前的十五天，是對你最后的品行考核……恭喜你通過了。圣主給你這個，意思就是你成為了正光圣地的圣子候選之一；那么，圣子孟仁，以后還請多多關照啊?！?/p>
……這就直接發達了！？
“這是不是太唐突了些？”孟仁按捺不住，“我才——”
“是急促了點，不過我們會一步步讓你成長起來的?！焙＜{示意孟仁冷靜些，“之后會給你安排成長計劃；
此外，圣地還有烈陽輝金令圣子一人、皎月秘銀令圣子兩人、灼炎赤銅令圣子三人、冰寒玄鐵令圣子四人，持令人皆是圣子候選，每隔一段時間就按照評定重新排名；
原本是沒有極彩光玉令的，這是圣主特意給你準備的?！?/p>
孟仁試探著回頭向長老席最高的一列看去，那里只有圣主一人端坐；
圣主察覺到視線看向這邊，輕輕掀起面紗、對著孟仁微笑點頭，旋即繼續看向臺下。
“圣主這么做，自有她的深意?！焙＜{安撫一下，又繼續看向仙石那邊：“無需激動緊張。”
激動？緊張？
如果說剛才是心虛，現在就是恐懼！
孟仁心頭的壓力更增一分。
且不說對圣子候選的要求如何嚴苛，任務如何艱險；
就說競爭的其他十位圣子，他們對自己什么看法？
想象一下，這些位高權重的圣子候選，為了爭奪圣子之位一天天和九個天賦實力相近、還一個比一個拼的人玩命卷——煉丹煉器煉陣，除妖降魔滅邪；
今天你煉了一爐寶丹，明天我就得除掉三五個大妖，后天他又把哪個魔門滅了；
卷得你死我活上不來氣就為了圣子位，圣主突然往十個候選頭頂又扔了一個……
這不先給他丫的卷下來？
怪不得這半個月感覺被人盯著，他們沒直接動手就算客氣了！
正經的圣地圣子哪個不是修為高深？人脈廣闊？玩明得都掐不過人家，要是玩陰的……
想到這里，孟仁感覺自己被寒意籠罩，如臨凜冬。
冷靜，冷靜……問題很大，慌也沒用。
好在底牌還有。
孟仁感應著混沌氣的內部——此刻，九十九絲凝實過的混沌氣正在無序地涌動著。
除了各種酷炫大氣的德運之象，混沌氣的能力之一就是讓孟仁看到其他人的“運勢”。
運，意味著未來好壞；
勢，意味著影響大小。
如果能看到在場哪位仙人長老運勢最盛，找個倚靠，會安全許多！
只是，每看一次，需要消耗一縷凝實混沌氣；一百絲才可以合成一縷。
不夠啊。孟仁皺眉。
凝實混沌氣最穩妥的獲取途徑，就是自身運轉混沌氣煉化；
可惜三五天才能凝成一絲；今天早上剛凝出九十九絲，指望這個是沒轍的。
那就只能用第二個方法了。
“青龍啊，勞煩你加個班啦。”
孟仁心念一動；原本盤著軀干的青龍舒展開來，它表情復雜地瞄了孟仁一眼；
隨即，它脫離了漂浮軌跡，距離孟仁更遠了些，同時速度下降——
方便讓海納看見。
海納那邊暗自心驚：這青龍似乎往自己這邊來了？
據傳，上古大賢，行善萬千，可成瑞獸德象朦朧虛影，于修行之時陪伴身畔，有精進之效；
可這孟仁不在修行都有瑞獸德象……清晰無比不說，還足足四個！
她何嘗不想多看這獨特的德象兩眼？只是感覺盯著看過于失禮罷了。
現在都快貼臉上了，這不得好好打量打量？
這龍鱗的色澤，好潤啊……
緩緩飛騰的青龍，用嫌棄的目光看著海納；
但海納不怒反喜：被瑞獸嫌棄怎么了？其他長老還沒這個機會呢！
直到青龍從她的鬢角邊飛過、返回原來的軌跡盤起來，海納才回過神來。
呼……被青龍眷顧可是好事，回去得勤加修行，說不定能有新的突破……海納暗自激勵。
另一邊，孟仁也松了口氣。
最后一絲凝實混沌氣來咯！
人前顯圣，用德運之象產生實際影響，即可收獲凝實混沌氣！
一百絲化為一縷，孟仁隨即將其投入到混沌氣之中，開始運轉；
“挑個氣運好的長老，抱大腿應該能安全一些?！泵先驶仡^看向長老席。
這可是在找自己的救命稻草啊……！
一縷凝實混沌氣投入，
眼前的景象開始變化。
按照往常來看，一切將會褪成無色，變成半透明的輪廓剪影，再根據各人的運勢重新放出光彩；
運決定光的顏色，由低到高依次為黑灰白藍紫橙金，每個顏色又有濃淡之分，勢則決定光的亮度。
例如要未來受千刀萬剮之刑的魔頭，運勢就是一大片的漆黑；而一生平和無恙的農戶，則可能是一小點的純白。
順便，這功能看不了自己的，有點可惜。
頗為突兀地，孟仁眼前就是強光一閃——這意味著“加載完成”。
“嘶……”來不及抱怨，孟仁就倒吸一口涼氣。
往日使用時候，天地都會變成一片灰蒙蒙的混沌，好似陰雨天一般；
而今天則霞光萬道彩霧彌漫，映得天幕比正午晴空還要耀眼奪目。
畢竟今天仙人太多了，正常。
不得不說，長老席那一排彩色強光，閃得就跟頁游界面似的；
雖然沒有屠龍寶刀、神級翅膀之類，但晃眼睛程度更勝一籌。
平戎城里偶爾能看見兩個淡藍色運勢的、還只有不大點兒光彩，這里的長老們則是紫色打底，橙色扎堆，一個比一個亮堂，看得孟仁眼睛頗為不舒服；
尤其是圣主，一道燦然的純金色氣運直沖蒼穹，壯觀奪目，宛如烈日降臨！
“看來，這么亮堂就是因為圣……等下?！泵先释蝗桓杏X不對勁，“圣主的氣運是金色的，擴散開來，天穹也應該是黃金一般，但現在是異彩紛呈……”
她的金色光柱只在彩色天幕下留下了個一個點，那點金色不仔細看都會忽略在周圍絢爛變幻的彩色光芒之中；
而且，圣主身后的光幕相對偏暗一些。
看錯方向了？
這運勢的主人，其實在長老席高臺正對的方向？
說來也是，這里匯聚了眾多宗門仙苗，未來有大成就的自然也不在少數；
只是，這光的強度，用天縱之資來形容都不夠，得說是……
天命所在！
孟仁深吸氣，向著應試的眾多宗門弟子那邊緩緩轉過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