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聽著內閣中的議論，朱厚照下意識就認真了起來。
只因為不管是否贊成，內閣中的這些人基本上都是屬于言之有物的那種，那些贊成的，也大都給出了些許建議。
而那些不怎么贊成的，其中最大的聲音就是貿然改制恐會傷及百姓之類的云云。
就算他們心底未必真的向著百姓，但說出來的話，卻還是從百姓的角度出發的，畢竟就算反對，也得能拿出點兒真切能糊弄過去百姓的理由！
沒有一個人是傻子！
所以那種糊弄傻子的理由自然也不必拿出來。
除非真不想繼續在內閣待了。
隨著交談聲漸漸停歇，他眼底就流露了些許欽佩的神色。
果然啊，能入閣的，就沒有傻子！
隨后便有筆吏將記錄起來的東西拿過來，遞到了徐溥手上。
他在看了一陣后就拿起桌上朱筆在那張紙上開始了勾畫。
一共花了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徐溥就將朱筆重新放了回去。
“大家的意見老夫已經知道了……”
說著便將那張紙遞給了旁邊一直等著的小吏：“拿去將老夫用朱筆勾出來的地方分抄一下，再分發到每個人手上。”
這也是內閣做事的程序。
先找問題，再群策群力解決掉已經找出來的問題。
對比筆吏先前所記錄下來的，他用朱筆勾出來的部分最多有十分之一。
所以很快內閣中每個人手上都拿到了一份紙張，包括朱厚照也是。
其它人的目光聚焦到哪兒了沒法注意，但他的目光卻徹底聚焦到了被羅列出來在末尾的幾個問題上。
‘其一，如何推廣？若強制商人將他們手上產業并入財政司，絕對會引起他人的騷亂，到時候物資無法流通，各地糧草無法運輸，互通南北的事情也難免會受到影響，到時候各地物價攀升，必定傷民。’
‘其二，既然政策，那肯定就需要人去推廣，但就如同各地民俗一樣，十里不同風，百里不同俗，各地所需要的東西也必然不同，若強制推廣這個政策，有的地方是好事，但其它地方呢？不適合的事情一定是壞事！正如前宋王安石變法中出現的問題。’
……
接連看下去，朱厚照就覺得有些牙疼。
那些小問題倒也沒什么，可這種涉及到最本質東西的問題……絕對不是小事！
“千里之堤，潰于蟻穴。”
徐溥目光從手上紙張移開，隨即落到眾人身上：“大家能發現這些問題，很不錯！”
“諸位應當知道，這件事若是辦好了，肯定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而且……”
他在眾人身上掃視了一圈：“不避諱的說，到時候我等朝臣也必然獲益良多，家里富裕起來也不是多難的事情……更重要的是，不必行險受賄！”
“現在老夫看著手里這張東西，很好，就是還不夠！雖說改制本就沒有一蹴而就的說法，但我等也需得在此前先做好大半，然后邊行邊改。”
“所以，現在咱們就一條一條來議！誰有想法舉手來說，筆吏做好記錄！”
“不準有所遺漏！”
“此為大明百年之計，做好了流芳百世，做不好……”
徐溥目光瞬間就銳利了許多：“在場之人，一個都逃不掉！”
聲音落下的同時，就有了好些粗重的呼吸聲在內閣中響起。
但同樣的，誰也都沒有開口說話。
內閣就這樣徹底陷入了沉默。
直到徐溥再度端起茶杯潤嘴的時候，才有一個人咬牙舉起了手。
“徐公，既然都沒人開口，那我來開這個頭！”
“我的想法是，如果可以的話，先擇一地來試行這件事情！”
“到時候一切想當然的問題不就迎刃而解了？”
“只是就需要好好去想一下在哪兒試行。”
“這個地方……”
朱厚照當即開口接上：“這個地方要商業盛行，百姓聚集且不迂腐！”
“若是有可能，還要幾個最適合的人去盯著，這人最好是現在內閣中的人！”
！！！
一番話炸響在耳邊，眾人的目光就全部匯聚到了朱厚照身上。
先前開口的那人拱手行禮：“殿下所言正是在下想說的！”
但他此刻說的卻已經沒有人去再聽了。
雖然就這么短短幾個條件，但是誰都能做出來最有效的篩選！
而先前一同去過乾清宮的四人中，有三個的目光都在第一時間匯聚到了一起。
他們三人看看徐溥，又看看朱厚照，神色間滿是古怪。
大明商業最為鼎盛的地方在哪兒？
江浙！
百姓聚集且并不迂腐的地方呢？
南方。
其次就是讓最合適的人去盯著……
單以上心程度論，徐溥才是對這件事上心的第一人！甚至朱厚照都比不了他。
而內閣中人要調的話，最差也只能平調去應天。
朱厚照和徐溥兩人正好要去應天……
再調幾個內閣中的人，正好也跟他們一起去應天……
這一切對上得太過巧妙！
不由他們眼神不古怪！
而應天作為大明第二朝廷，自然是掌控南方的最好地方。
反應過來這個問題的徐溥臉上也是流露了一絲尷尬。
隨即他的目光就暗戳戳在朱厚照身上停留了下來。
這是巧合？
還是說朱厚照一早就在打算這件事情了？
如果是前一個還好說……
可若是后一個……
下意識徐溥就抹了把并不存在的汗。
應天府那邊的那些家伙要遭大殃了……
這已經不是預感了，而是肯定！
隨即朱厚照就捏著下巴緩緩開口，眼底依舊有些恍惚。
“可若是要這樣，那就要從父皇哪兒弄一道圣旨，要些自主權過來，否則就有很大可能會被遠程操控朝令夕改……”
“到時候別說改制了，真正上手干活的人必然遭殃，至于提出這件事情的人，也必然會被應天府朝廷中的人給盯上……”
……
內閣之中，所有人都緊屏住了呼吸，一個大氣兒都不敢喘。
“也就是說，除了自主權，過去的人還得能扛得住壓力……”
至此，內閣中只有他一人的聲音還在繼續響著，其余也就那些記錄事情的筆吏還在繼續動著了。
“好像……很麻煩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