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吵了,鄉親們都看著呢。”走路一瘸一拐的胡冠軍用力扯著徐連翹的胳膊朝辦公室走。
“我就是要讓鄉親們評評理,他一個扶貧工作隊的隊員,咋那么牛,咋想把這里變成啥樣就變成啥樣!誰同意了!這兒是村委會,又不是他家!他無權把他的私人物品安置在這里,占用大家的公共資源!趙鈺——你把那些破銅爛鐵的都給我拿回去!趙鈺——你不許裝——聽到沒有——”徐連翹氣急了,進門時還在大聲喝斥趙鈺。
屋外正在指揮村民搬運健身器械的趙鈺不為所動,反而冷笑著反駁說:“你管得也太寬了吧!這些健身器材算我捐的還不行嗎?我走的時候又不會帶走。再說了,國家現在大力倡導全民健身,我這也是在給村里的文化建設做貢獻!鄉親們,你們以后要常來運動啊,這些設施,免費的,隨便用!”
徐連翹拍著腦門,氣得又要沖出門去,胡冠軍緊緊拽住她的胳膊,“連翹,連翹!冷靜點!”
外面的徐老廣抄著手,瞧熱鬧不嫌事大,“趙干部,你真捐啊。”
趙鈺瞅了眼辦公室,大聲說:“當然真捐了!我趙鈺講話素來算數。今天呢,我就當著鄉親們的面表個態。”他故意清了清嗓子,指著這次帶來的健身器材說:“這些簡易的不算啊,我保證,在我離開鳳凰村之前,我會捐贈一整套健身器材,用來滿足鄉親們的健身需求,活躍你們的業余生活!”
“啪啪啪!”徐老廣叫好鼓掌,“趙干部說得好!好!”
趙鈺得意洋洋地瞟了眼辦公室的大門。
“臭顯擺!奏他有錢麼!”徐連翹氣得眼眶泛紅,“他弄那一套東西奏似為了他自己,為了他自己用起來方便!”
她一急,忍不住飆起方言。
胡冠軍笑著安慰她:“呵呵,連翹啊,消消氣,消消氣啊。趙鈺身上的確有不少壞毛病,可他這樣做損已利人,也是為村里做了件好事。你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跟他計較了。”
“胡書記,你就是偏向他。”
徐連翹噘嘴說。
胡冠軍笑了。
“說到底,還是咱村沒錢,沒底氣。”徐連翹看著門外那坑洼不平的院子,忿忿說道:“我要是有錢了,第一件事就是修路。我要把村內長達2000米的所有街道進行硬化,讓鄉親們下雨天也能出行;第二件事,我要給鄉親們找到致富的門道,讓大家的日子越過越好;第三件事,就是把這個土胚爛院推倒重蓋,等建成那天,我要給四里八鄉的人發請柬,讓那些瞧不起咱的人都來看看咱村的新村委大院。”
胡冠軍看著徐連翹寫在臉上的不甘,心里明了她可能在鎮上開會時受了委屈。鄰村有些領導思想陳舊得很,他們對于這個轟動全鎮,甚至是全縣的年輕女支書,一直抱著看好戲的心態,他們以嘲笑貶低鳳凰村的貧窮為樂,在他們眼里,鳳凰村的人不是低智就是懶惰,殊不知,他們的境況比鳳凰村也好不到哪兒去,甚至有些方面,他們還不如鳳凰村呢。
“胡書記,我當了這個支書才體會到我伯之前的艱難,他常常說村官不好當,我還不以為然,心想不就是管好這幾百口人的吃喝拉撒睡嗎,現在我到了這個位子上,才知道想要做成一件事是那么的難。我的面前像是擋著一座大山,路也是泥濘難行,每走一步,都需要耗盡全身的力氣,一不小心,還有可能退回去……”向來樂觀積極的徐連翹想起這些日子的遭遇也忍不住心生沮喪。
胡冠軍拎起暖壺給徐連翹倒了杯水,“是啊。鳳凰村窮,村里想干點啥事難如登天。可再難咱也不能失去信心,我是駐村書記,我得擔起這責任來。連翹,我想過了,等我腳好點兒,我就去找張鎮長,請他幫忙解決咱村的實際困難。要是鎮上也困難,解決不了,我就去縣里找,縣里要還不行,我就去市里找局領導匯報,請他們幫幫咱鳳凰村。”
“有希望嗎?”以往胡冠軍為了扶貧款,可沒少往鎮里、縣里跑,可四里八鄉的,哪個村不窮呢,那點扶貧款項到鳳凰村無異于杯水車薪,還沒做什么就沒了。
“現在全國上下,從黨中央到村支部,都在以更大決心和更強力度推進脫貧攻堅工作,我始終相信四個字,事在人為,只要咱們不放棄,咱村會慢慢好起來的。”
徐連翹看著胡冠軍,眼睛慢慢亮起來。她端起水杯,一口飲盡,她擦著嘴角,笑著說:“胡書記,你的話就是滅火器,跟你這一聊,我心里舒坦多了。”
胡冠軍笑著說:“滅火器?不應該是良藥嗎。”
徐連翹聽到藥這個字,突然想起口袋里的膏藥,“你不說藥我都給忘了,我這兒還真有藥!”她掏出藥盒遞給胡冠軍:“胡書記,這膏藥是張鎮長推薦的,說好用,你貼貼試試。“
胡冠軍接過膏藥,連聲感謝,他拉開抽屜,從里面掏出兩百塊錢塞給徐連翹,“拿著,連翹。”
“沒多少錢,不用給我。”徐連翹不肯收。
“拿著!咋能花你的錢呢,你一個月才拿多少工資!”胡冠軍把錢硬塞給徐連翹。
“那用不了這么多,我把余錢給你。”徐連翹去鐵皮柜里拿錢包,誰知剛走到柜子跟前,卻被柜子間隙冒出來的一個東西絆了一下。
她扶著墻站穩,定晴一看,不由得愣住。
“這……折疊床……誰睡的?”她當選村支書后,在這個屋子辦公也有段時間了,可她從來不知道這里還藏了張床。
這里每天都很整潔,因為村委會有女同志胡冠軍還定下屋內不許抽煙的規矩。
胡冠軍瘸著腿快步走來,把折疊床往里推搡,“沒人睡,就放在這兒,應個急。”
徐連翹豈是那么容易哄騙的,她一看胡冠軍和她對視時眼神躲閃,和他迫不及待藏起折疊床的動作就知道背后一定有事。聯想到最近夜里來村委會時胡冠軍也總是待在辦公室,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她看看四周,突然走向臨近的鐵皮柜子,一把拉開柜門。
胡冠軍表情扭曲地閉上眼睛。
室內很靜。
靜了大約有六七秒鐘,徐連翹突然一聲不吭的朝門口走去。
“連翹!你別沖動,這有原因的,和小趙沒關系……連翹!”胡冠軍踉踉蹌蹌地跑過去,攔住徐連翹。
“那你說,你堂堂一個駐村書記睡辦公室,他一個普通隊員卻獨霸一間宿舍!這合規矩嗎?難道不是他少爺病犯了,把你攆到這兒睡的?那張床,我一個女子睡上去都不敢翻身,你咋能睡得下哩!”徐連翹大聲說。
胡冠軍嘿嘿憨笑,低聲咕噥說:“掉過幾次。麼事。”
“啥!”徐連翹瞪眼睛。
“我說,這事真的和小趙沒關系。我睡覺打呼嚕,聲太吵,影響小趙休息,我自己搬過來睡的。小趙勸過我,他要到辦公室睡,讓我還睡宿舍,是我拒絕了。我工作起來沒個點兒,辦公室方便。”胡冠軍解釋說。
徐連翹將信將疑,“真的?”
“那還能有假麼。不信你問問你哥,就知道我的呼嚕聲有多響哩!”胡冠軍說。
徐連翹撇撇嘴,朝門外那道高高大大的人影瞟了一眼,沒好氣地說:“反正我就是討厭他,以后,我要是再跟他吵架,你不要再偏向他了。”
“好,好哩!我中立,中立,可以了吧。”胡冠軍表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