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蘿卜片,五花肉,細粉條,幾樣再普通不過的食材經過徐連翹的巧手烹飪后,變成了冬日里的人間至味。
連著幾天了,這是趙鈺吃得最盡興,最舒服的一頓熱飯。主要是徐連翹一直陪著他,一直到他吃完,幫他收拾了廚房才說要離開。
“還去菇棚嗎?”他知道,這些菇棚是她的命根子。
徐連翹點頭,穿上羽絨服,“嗯,去。”
“我送你過去。”趙鈺要回屋拿棉衣,徐連翹攔住他,“不用了,外面路不好走,你去了還得回來,怪麻煩的。”
“那……送你到橋頭。”趙鈺這次不等她再拒絕,拉著她的手腕,慢慢往外走。
她沒掙扎,由他牽著胳膊,走到雪地里。
兩人的腳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她的視線從他們雙手相連的部位移到他的側影上來。
他變了。
與記憶中那個帶著少年氣的趙鈺不同,現在的他,舉手投足之間帶著一股沉穩內斂的氣度,這是一個男孩向男人的蛻變,褪去青澀和莽撞的他變得格外吸引人,讓她總忍不住想往他身上看。
寒風襲來。
她打了個哆嗦,他回頭看她。
“冷嗎?”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
他停下來,雙手包住她的手貼在他的胸前,他低下頭,向她手上呵氣。
她看著他有些蓬亂的發頂,以及身上單薄的羊絨衫,她吸了吸鼻子,目光閃閃地說:“喂!可以了。”
他又吹了幾口熱氣,然后搓了搓她的雙手,“暖和了。”
“嗯。”
兩人已經走到橋頭。
吊橋是夏天洪災后鎮政府出資為村里重新修的新橋,此刻,松木板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
他牽著她,送她過橋。
到了橋中央,橋面隨著他們走動的節奏顫顫巍巍地晃動起來,她抓緊他的手,在滑溜溜的雪板上竭力維持身體的平衡。
而他突然玩心大發,故意加大走動幅度,橋面晃得厲害,她驚叫連連,愈發往他身上靠。
“趙鈺!”
“哎!”
“你別晃了!”
“我哪兒晃了。”
“哎呀!趙鈺!你再晃,我就踢你下去!”
“哈哈哈哈哈!”
山谷間回蕩著趙鈺爽朗的笑聲……
從元旦到春節,又到初春,趙鈺忙著駐村工作,一連幾個月沒有離開過鳳凰村。
2016年3月,當鳳凰山上的連翹花又冒出金黃色的花蕊時,胡冠軍出院回村了。
“小趙,我去村里看看,你就不用跟著我了。”這幾個月可把胡冠軍給憋壞了,他在醫院的每一天都在想著村里的困難群眾,想著農戶家里的菇棚。不讓他去看看,他晚上指定睡不著覺。
趙鈺沒攔他。
趙鈺知道,回了村的胡冠軍那就是猛虎歸山,誰也擋不住他那股子拼命工作的勢頭。
隨他去吧,醫生也說了,再把老胡關下去,骨裂是長好了,精神卻要裂開了。
趙鈺低頭笑了笑,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嗯,差不多了,他也該走了。
今天有約。
佳人的約。
今天是趙鈺駐村整一年的日子。昨天和徐連翹無意中提起這件事,她主動提出今天下午五點在村西口碰面,她要帶他去一個地方。
趙鈺提前十分鐘到了村西口。不想徐連翹比他還早,她站在路邊的老樹下面,低著頭,穿著小白鞋的腳尖踢著地上的土疙瘩,一下又一下。
“等急了吧。”趙鈺加快腳步走過去。
徐連翹抬頭看他,微笑說:“我也剛來。”
“哦……剛來呀……”趙鈺點頭,眼里滿是笑意說:“走吧,想帶我去哪兒?”
“你跟我走就是了。”徐連翹轉過身,率先朝上山的路口走了過去。
趙鈺瞇了瞇眼睛。
上山嗎?
這條路他可不陌生,每周都要跑幾個來回呢。
兩人走了大約二十幾分鐘,來到一個高高的土臺上面。
“你說的就是這里……”趙鈺指著這方毫不起眼的土臺,眼神里有著一絲疑惑。
她點點頭,“對,就是這里。梧桐臺!”
“梧……桐……臺……”趙鈺重復她的話,慢慢朝前走,當他走到土臺邊緣時,驚喜地說道:“我來過這兒,去年我剛來鳳凰村,第一次晨跑,就來過這里!它叫梧桐臺麼,我怎么不知道。”
“現在很少有人到這兒來了,村里的老人們也很少提起這個臺子,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徐連翹解釋說。
“哦。那你今天帶我來是……”趙鈺看著徐連翹。
“昨天你告訴我今天是你駐村整一年的日子,我就想帶你來這梧桐臺上看看咱鳳凰村。不過你已經到過這兒了,應該沒什么驚喜了。”徐連翹指著山下炊煙裊裊的村落和山谷間緩緩流淌的洛水,“你知道嗎?我第一次來梧桐臺,才9歲。我伯帶我來的。當時,我們走了好遠好遠的山路才走到這里,我當時也問了和你一樣的話,我問我伯,這是什么地方。他告訴我,這里叫梧桐臺,有幾百年的歷史了。他站在你腳下的位置,指著山下的洛水和村落讓我看,讓我記住,我是這山水和村落養育的孩子,我這一生,都要為改變家鄉的落后面貌而努力不輟。”
她張開手臂,仰起頭,大口呼吸著山間清冽的涼風,“趙鈺,你覺不覺得,站在這里,吹一吹風,大喊一聲,心里即使有再多的煩惱,也會頃刻間消散不見了呢。”
趙鈺握住她的手,用眼神回答她。
“這是我伯生前最喜歡待的地方。只要他遇到難處了就會一個人來到這里抽袋旱煙,看看山,看看水,等他再回去的時候,他就變成打不倒的人了。現在,這兒也成了我最喜歡的地方。我常會一個人來這里,一坐就是大半天。我覺得,我伯就在我身邊陪著我,看護著我……”
“翹翹……”趙鈺動容,輕聲叫她。
她用力地吸了下鼻子,轉頭,指著他們上山的那條路,“趙鈺,你看到這條路了嗎?這條蜿蜒曲折的山路,不止走過我伯和我們,它還曾拓印下成百上千的祖輩的足跡以及先輩對家鄉擺脫貧困的殷殷期盼。沒有誰會甘愿貧窮,沒有出路,我們就自己找!有人說,天不可及只因其高,水不可越只畏其寬,我偏不信這個邪!”
她轉過頭,仰首向天,大聲喊道:“伯伯,我向你保證,我保證,一定會把這里的窮山變成致富的金山銀山!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做人,格局要大;做事,眼界要寬。
徐連翹的格局和眼界之寬和她立志改變家鄉面貌的決心令趙鈺大為震驚,這不是20幾歲的姑娘應該承受的,可她卻偏偏從父輩手中接下了這副重擔。
這個姑娘不簡單。
趙鈺不由得對徐連翹生出幾分敬佩之情。
“趙鈺,你知道我今天為何會帶你來這兒嗎?”徐連翹看著他,黑黑的眼睛里有著不容錯辨的期盼。
趙鈺緩緩點頭,“來之前不懂,現在懂了。翹翹,你走的這條路,今后,不再只有你一個人。我會陪你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