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問最近七日城里什么地方最最熱鬧?
定然是城里最長的花樓一條街的盡頭,新修的一座霓湄樓。
若問最近七日城里最最炙手可熱的人物是誰?
定然是那霓湄樓主人朱湄。
路人甲:“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兒?”
路人乙:“你不知道?前些天皇后娘娘懿旨下來把那個朱湄夸得天花亂墜,還賜了塊親筆題寫的金匾,就掛在樓里。現(xiàn)在許多人都去那霓湄樓里看熱鬧。”
本宮站在霓湄樓下,季越在左,姬墨堯在右,瞧著來來往往的人流,深感朱湄是個人才。
其實當日的情況是這樣的——
當時,皇上一定要本宮擬道懿旨昭告天下,無非就是用些比較婉轉的語言,跟天下人說,白大學士半輩子為了皇家當牛做馬,勞心勞力,我們皇家十分有人性,通情達理,知道白大學士與女兒心結難解,一家人不能團圓,,不能享受天倫之樂,十分可惜,所以想要幫幫忙。幫正忙還是幫倒忙這不用本宮去管。這沒什么難。
但是,人對于“第一次”三個字總是與生俱來的執(zhí)著,本宮的第一道懿旨,斷然不能是這一道。因為這樣功利,很沒意思。本宮不是個喜歡犧牲自己的人。遂抓了季公公在書房里搗鼓了半天,擬出來另外一份懿旨。
內容是這樣的:奉天承運,皇后詔曰,今有船家女朱湄,雖淪落風塵,浮萍漂泊,卻出淤泥而不染,蕙質蘭心,聰明過人,救本宮于危難之間,施恩不求回報,本宮深感佳人之巾幗節(jié)氣,實乃大周之奇女子。特賜本宮親筆題詞“天下第一女諸葛”金匾一塊,黃金百兩,綾羅十箱,望天下女子無論身在何處皆自尊自強,不失自我。
朱湄就是那個教本宮撲倒如意郎君的船娘。
季越一邊想破頭,一邊用異樣的眼神打量本宮。
平心而論,本宮雖然不是個舍小我為大我的人,但也是個有恩報恩(有仇報仇)的人。朱湄在本宮人生最迷茫的時候幫過本宮,那包迷藥的效果盡管沒有與預期一樣,但至今也算是經久不散,功德圓滿。
季越怎么也想不明白本宮如何與一個烏篷船里的風塵女子有了瓜葛,但他大約是怕世人對本宮說三道四,挖空心思要讓朽木可雕,樹立當今皇后高大端莊的形象,懿旨擬得十分辛苦。
試想本宮寒門出生,莫名其妙當了皇后,民間非議甚多,若因為褒獎一個風塵女子再度引起喧嘩,本宮那大兒子定然會借機做文章,季越好不容易將本宮送到一國之母的寶座,蓄勢待發(fā),若是因為皇后有失國母風范而遭天下人反對,他肯定覺得虧大發(fā)。
所以他護著本宮這枚棋子,本宮不覺得欠他什么。
朱湄接了本宮的懿旨,一點不含糊,用本宮賞賜的錢立馬在花樓一條街的煙雨堤盡頭買下了一座樓,一番裝修后成了霓湄樓。本宮和所有人一樣,以為朱湄要把本職發(fā)揚光大,讓霓湄樓成為天下第一花樓,誰料自命**的那些嫖客們屁顛屁顛過去,卻全都被拒之門外。
因為,這霓湄樓只招待女客。
“這位小夫人,緣何在我樓外徘徊不進?”本宮還在感嘆朱湄的特立獨行,頭頂上響起爽朗的女聲,如雨后清溪過石。
本宮抬頭,見朱湄倚在二樓正中敞開的大窗戶邊,她的笑容掛在嘴角,白日里看她,又是多時不見,感覺與印象里的有點不一樣。她看到本宮,明媚慧黠的眸子里起了絲絲漣漪,料想是微微有些驚訝。
不過這姐們聰明的確是比本宮聰明那么一丟丟,給本宮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轉眼已經親自迎門而出。
“夫人里面上座。”她知道本宮是誰,沒說破。
門口有倆看門的大漢,挺為難的樣子。本宮回頭一看,公公和小兒子一左一右護法緊跟著。聽說霓湄樓里不讓男人進去。朱湄瞧著本宮,全憑本宮做主的意思。本宮想了想,有些話不能讓季越知道,故道:“趙小蔥,你和你……額,內誰,去隔壁樓里喝杯茶,本……本姑娘要和朱老板談點事兒。”
姬墨堯和季公公同時挑眉,有那么一瞬間,本宮深以為他們是真親戚,這挑眉的動作那簡直如出一轍。
咦,他們是什么親戚來著?
本宮正琢磨著他們的親戚關系,姬墨堯半冷著臉開口:“阿迷,隔壁是花樓。”
花樓怎么了,料想你跟著寇遠師父在六月城里沒少進出過。
朱湄插在本宮前面,說,“我樓里有雅間,二位還是里面坐一會兒吧。”
兩人二話不說,搶在本宮前面,走進去了。
本宮瞧著他們的背影,有些生氣,又不是真的生氣。心底有一個地方,甚至生出這樣的日子也不錯的念頭。
朱湄雖然對本宮還是當了皇后這件事情略有疑惑,但既然已成事實,她也懶得多管,只好奇問本宮,那個師父于本宮而言是什么人。
本宮思忖許久,給她做了個比喻。
如果你家的看門狗,有一天在你逗它的時候興奮過頭不留神咬了你一口,你會不會一怒之下把那狗殺掉?恩,被咬的那一瞬間,你或許是真的想揮刀要了它狗命,可是冷靜下來想一想,它小時候多萌,還有每次看見你搖尾巴的狗腿樣,甚至是咬了你之后可憐兮兮的小眼神,你就又心軟了。最關鍵的是,把狗殺了,誰給你看門?!
“皇后娘娘真是……深明大義。”
“過獎過獎。”眼前忽地浮現(xiàn)季越涼涼的眼神。
再說朱湄這樓,本宮參觀了一圈恍然明白,霓湄樓那就是幫助廣大婦女解決問題的地方。
霓湄樓大堂排隊掛號,左手上去是風姿閣,提供各種美容服務,右手上去則是鳳吟閣,專門教導你各種床笫之秘辛,中間直通掌柜的雅間,只要你肯花錢,任何問題朱湄都能幫你想出應付的辦法。
本宮覺得,在七日城這種達官顯貴滿地江湖名門接踵的皇權中心之地,無論是閨秀還是女俠,總逃不出一個情字,于是朱湄的生意越做越紅火。本宮眼饞,問她:“朱老板,你開樓的銀子是本宮賞賜的,所以不應該算本宮入一份股,年終給一成分紅嗎?”朱湄嘴角上揚,白了本宮一眼,什么也沒說。
正說著話,下面一個女掌事匆匆敲門進來報告,說某個一品大官家的夫人要找朱湄談心。本宮聽罷,心里閃過一絲念頭,都說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朱湄這樓里的女人非富即貴,等于是匯聚了全京城最是非的是非之地,倘若用的好……
這般想下去,看朱湄的眼神大約變得寒顫了一點,朱湄皺眉,起身后退三步,畢恭畢敬:“娘娘,心里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朱老板有貴客,本宮就不多呆了,咱們來日方長。”
本宮剛起身,身側的朱湄出聲:“娘娘,恕朱湄多言,朱湄伺候男人伺候了這么多年,也有些眼力勁,娘娘這位師父器宇軒昂,一身正氣,雖有對不起你一個人的地方,可不能否認實在是天下無雙的公子,你……別浪費了啊。”
“哦。”本宮下意識應了一聲,回想一下方覺得不太對勁,什么叫,別浪費了啊!!!=.=
朱湄一溜煙不見了人影。
是夜,本宮聽見有人在敲本宮的窗戶,月光勾勒出那個人的身影,本宮一眼就認出來了。打開窗,迎面而來季越一句問:“宋小迷,那夜在京城郊外的驛站里,你為何會出現(xiàn)在為師房間里?”
本宮心里頭咯噔一下。你瞧,他居然管本宮喊大名,這廝作為一太監(jiān),敢喊本宮的大名,本宮應當立即叫人以大不敬的罪名把他拖出去打一頓,那也沒后面什么事兒。可他一喊本宮的大名,本宮條件反射勝過了隨機應變,只覺大事不妙,結巴起來:“這,這事兒,你不是之前就,就問過了么?”眼神也不自覺飄向了季越兩側,找不著焦距。
也是怪本宮心理素質太差,就這么一下,季越那張俊臉便露出了“我就知道那事兒沒那么簡單”的表情,伸長脖子逼近本宮三寸,嘴角掛起一抹醉人的笑意,又道:“那你說,朱湄和你是怎么認識的?”
朱湄和本宮那是不能說的秘密,打死也不能說。料想季越那會兒誤以為自己睡了本宮,打擊太大所以沒有往深處想,今個兒時過境遷,人腦子冷靜下來,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的蹊蹺,關鍵是冒出來一個朱湄,又是風塵女子,和本宮的關系“曖、昧不明”,像師父這么聰明的,前前后后的事情一串起來難免惹他懷疑。
但若問本宮后不后悔下懿旨賞賜朱湄才讓季越發(fā)現(xiàn)了事情的蛛絲馬跡,本宮覺得并不后悔。一事兒歸一事兒,本宮不過是心里頭害怕季越教訓本宮,因著他教訓人的手段實在花樣百出叫人受不了,然,認真算起來,男女之事上,吃虧的也不是他一大老爺們,是不是?
季越在本宮胡思亂想的檔口,脖子又伸長一寸,本宮手握著窗沿,腰一個勁往后仰。只聽季越自個兒在那兒念叨:“我說當時怎么會中招,一屋子的秀女盼星星盼月亮地要進宮當皇妃,潔身自好還來不及,實在意想不到會有人往我房里吹迷香……我還以為是福祿王的人……萬萬沒想到……若是你,還不如福祿王的人下手……”
本宮師父平時對外人說話言簡意賅,只有對自己人才廢話頗多,本宮聽著他喃喃自語的質問聲,終于明白了一件事兒:季越如此放不開那件事兒,當事人之一是他的笨徒弟算一個理由,卻原來不是最主要的,頂頂要緊的原因是他釋懷不了自己如此高絕的武功居然被小小的迷香給——迷!倒!了!大約在季越心里,總是縈繞著一個聲音,在對他說:這不可能,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師父,馬有失蹄,人有失足,都過去的事情還糾結個什么勁。再說這下藥的人,盡管師父人不太厚道,到底是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本宮雖然也不厚道……”本宮嫌棄地看了一眼季越,繼續(xù)道,“隔壁就是如空大師,要下藥也是給下他,怎么會看得上你呢?”
說這話的時候,本宮有種流淚的沖動。
再看季公公的兩條眉毛,慢慢擰在了一起,肯定是覺得本宮的話十分有道理,非常有邏輯。當然,他不可能用正常的邏輯推算出一個偶然的意外。于是公公開始變得格外糾結,用犀利火辣的眼睛盯著本宮,想找出什么疏漏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事實的真相。
“娘娘,皇上他……”恰在這時,黃花急匆匆出現(xiàn)在走廊上,話還沒說完,驀地看見本宮與季公公那不太雅觀的姿勢,肯定是嚇了一大跳,忽而沒有了聲音。
季越尷尬地一聲咳嗽,離開窗沿,本宮比他從容許多,若無其事問黃花:“皇上他怎么了?”
黃花這才回過神,跳腳著急道:“笑公公剛才跟奴婢說,皇上他嘴饞吃了一口海棠糕,沒多時就開始咳血,叫娘娘您快去瞧瞧!”
“人呢?!”這句不是本宮的問的,比本宮著急的大有人在。
“御書房。”
季越一下就沒了人影。
本宮站在原地望著他轉身消失在門口,問黃花:“你可知道季公公平日里和誰走得比較近?”
黃花一愣,搖搖頭,滿臉八卦和疑惑。本宮立即白了她一眼,猜她肯定腦補了許多本宮與季公公之間子虛烏有的畫面。其實本宮就是想到從前季越教過,知己知彼方能百戰(zhàn)百勝,季越對本宮了如指掌,本宮卻對他知之甚少。
“娘娘!”黃花突然叫道,興奮地抓住本宮的衣袖搖擺,“奴婢想起來,季公公好像與趙將軍關系不錯,奴婢在宮里撞見過幾回,他倆經常湊一塊兒商量事情。哦哦,趙大將軍還管季公公叫賢侄。似乎兩人是親戚來著!”
恩?賢侄?
趙大將軍本宮見過,符合將軍的一切形象與氣質,和白大學士差不多歲數(shù),聽說年輕時這兩人一文一武風華絕代,迷倒了全大周數(shù)不清的少女。“去查查趙大將軍有多少侄兒,直系的旁系的都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