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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不會騙人的壞蛋

哀家做了一個冗長又凌亂的夢。

夢里的哀家還是八歲的年紀,一個人在鄉間的小路上狂奔,心里有個聲音在問,師父在哪里,師父在哪里。然后哀家就看見季越一身浪客打扮斜倚在大樹下,太陽正要下山,把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哀家見著他便欲撲上去,他卻點了哀家的穴,對哀家說:“阿迷,你在這里等為師,為師去去就來?!卑Ъ也坏貌豢粗谋秤半x去。畫面一閃,賀長衫如鬼魅般出現,他十幾歲的模樣,幫哀家解開穴道,卻邪笑著同哀家說,“你師父騙你的,他根本沒打算回來?!卑Ъ姨а弁驹诫x開的方向,恍惚中都還能看到他渺小的背影,拔腿就追。誰知沒跑幾步眼前場景變化,已身處宮中,季越又在眼前,他見到哀家很驚訝,對哀家說:“不是讓你等在大樹下,怎么追來了,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不聽話。”他生氣,哀家正要質問他,季越把哀家拖進屋子把哀家藏在柜子里,說,“有人來了,你躲在里面先不要出來。聽話,一會兒為師帶你去吃櫻桃糕。”接踵而至的是無盡的黑暗。

有人似乎在搬動哀家的身子,晃悠的厲害。夢里自然不知現實,只覺得那口柜子在長久的安靜后遭人搬動了,左左右右折騰得人難受,心口一股憋屈地怒氣沖出,柜子炸開,眼睛隨之霍地睜開。

是昏黃的燭光在搖曳,哀家半響沒有反應過來自己在哪里。

賀長衫那張病歪歪的臉湊近哀家,哀家條件反射就出手打了過去。魔教教主的身子再不濟,武功那是了得。哀家的拳頭被他包裹在干燥的掌心里,動彈不得。只聽賀長衫調侃:“一回家,身子骨都硬朗許多了呢?!?/p>

丫丫的呸兒,明明是你將哀家擄回來的,回你妹的家。

哀家眼里的憤恨定然十分鮮明,賀長衫被哀家的霸氣震懾,松開手端起藥遞到哀家嘴邊企圖化解他的尷尬,他的語氣都有些討好:“來,喝藥了。”(太后你確定不是你自我感覺良好?)

“霜禮說哀家就是那傳說中的神功紅蓮?”哀家接過藥,稍微抿了一口,挺苦的,不禁皺眉不肯喝了。隨便找了個話題想要把藥糊弄過去。

教主哪里是好騙的,直接搶了哀家手里的碗,另一只手卡住哀家的下巴,欲用強的。哀家不是寧死不屈的個性,心里安慰自己喝藥也是為了哀家身子好,趕緊向賀長衫討饒,示意要自己喝。

他瞧著哀家把那一碗藥喝光,才開口:“是?!?/p>

是你個大頭鬼啊,哀家才不想是!

“當初這傳言就是你們故意編出來的吧!”哀家藥一下毒,腦子也靈清起來,幡然醒悟啊。霜禮說當年找不到哀家,賀長衫答應幫死老頭做事,死老頭幫忙找哀家,肯定是想利用傳言,騙全江湖的人一起找哀家。人多力量大嘛!

賀長衫挑眉,伸手過來幫哀家擦掉嘴邊殘留的藥渣。他這人總是讓人覺得很矛盾,面上病入膏肓實際上卻武功絕頂,有時候邪佞恐怖有時候又出手相助,你瞧他剛才還霸道無禮,現在又泛起溫柔勁。你說賀長衫是不是病糊涂了,會精分的那種?

“可江湖人真是太笨了,找來找去這么多年也沒找到你?!辟R長衫毒舌起來一點不比季越遜色啊,把全江湖的英雄豪杰盡數罵進去了,您真是囂張,不愧為魔教教主。

哀家不屑地撇撇嘴,閃光火石之間終于想起來霜禮口中兩個至關重要的字,蹭蹭蹭直退到床角落里緊緊縮著,警惕瞪賀長衫問他道:“霜禮說哀家是你的人器,哀家全家都是長得一模一樣的魔教教主的人器。你要拿哀家練功的,沒有哀家幫你練功你才變成現在這副病怏怏的模樣。你把哀家擄回來,到底想怎么樣!哀家警告你啊,你要敢對哀家怎么樣,哀家就讓你名義上的侄子砍了你腦袋!”

“你要再用哀家,信不信本尊將你脫光了吊起來打?本尊又還沒死!”他神速出手,揪住哀家的腳踝猛地一拉,哀家連叫的時間都沒有,人已經被他拖到面前,偌大一張好看又病態的臉,散發著令人害怕的氣息。

果然他娘的是魔教教主!

他可能真挺生氣的,都用本尊自稱了。哀家發現這廝就是黑里嬌,半點不成吃虧受委屈,還很大男子主義。沒辦法,誰叫他是魔教教主呢,唯我獨尊的大反派啊。

哀家咽了口唾沫,默默吐槽賀長衫,隱隱覺得他那句威脅力十足的話語間總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顧不上細想,肚子這時候忽然一陣絞痛,頃刻便沒有了同他較勁的力氣,“賀長衫,我,肚子,好疼。”顫抖著說到最后一個字,整個人都蜷縮起來,痛得全身痙攣。

此刻,哀家下意識想要去抓賀長衫的手,起碼是個暫時最頂用的依靠。

“沒事?!彼蓍碌氖肿プ“Ъ业氖滞?,不讓哀家弄傷自己。然后神不知鬼不覺再次點了哀家的穴道,哀家頓時石化,肚子里翻江倒海般疼,冷汗一層一層往外冒,就是動不了。

賀長衫小心翼翼放平哀家的身子,他甚至溫柔地將手附在哀家的額頭上一遍一遍安撫哀家,“沒事,一會兒就過去了?!蹦菢幼铀坪踉缇椭腊Ъ視羞@樣的反應。

哀家心底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賀長衫、你、你喂我……”喝的是什么藥。哀家盯著他,再用力一點點,眼珠子都要彈出來的盯著他。狠狠的好似殺父仇人般的盯著他。

他不是個含糊的人,幾乎是接著哀家的落音就答,“墮胎藥?!?/p>

“嗡!”

哀家的腦子轟然炸開,眼前的景物剎那成一片虛無的銀白,伴隨陣陣耳鳴。原本絞痛的肚子在這時候突然沒有了痛感,哀家整個人就像是靈魂出竅,只要一絲風動就能把輕飄的魂魄吹散到灰飛煙滅。

時間過得很慢,又很快。哀家再眨眼的時候,人又落在了實處,全身的痛沒有減輕,更重的是心痛。痛到令人反胃,哀家不能動,不能伸手摳自己的喉嚨,但胃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識,一些東西奔涌著反沖進食道,越過喉嚨,從哀家的嘴唇溢出。

瞬間,彌漫血腥味。

不是藥水,是血。

心里的聲音不斷回旋,孩子,孩子,孩子!

賀長衫,你把哀家的孩子還給哀家!

賀長衫,求求你不要搶走哀家的孩子。

師父,師父,師父!

師父你在哪里。

下身已經感覺到濕漉漉,有什么東西正在從哀家的體內流出,溜走。

抓不住啊,怎么辦……

“為、什么……為什、么……”宋小迷已經開始神志模糊,太多的思緒擁擠在腦子里,那么多的為什么。為什么賀長衫要霸道地殺掉我的孩子,為什么師父不在這里,為什么自己如此無能,為什么命運這般弄人。

一口氣接不上來,哀家最后眼前一黑,再度陷入無盡的黑暗中。

哀家又開始做夢。

這次的夢依舊真實,卻不再荒誕。哀家還在八歲的時候,和季越在一起,那五年的時光歷歷在目,一個一個場景從眼前重演。

“小妹妹,你的金豆子掉了?!?/p>

“大叔,這金豆子不是我的,你再問問其他人吧?!?/p>

……

“我是你師父?!?/p>

“我沒有師父!”

“那現在有了?!?/p>

……

“如果有一天有一個人在荒郊野地里撿到一個臉上掛著鼻涕和眼淚,又丑又呆的小孩,這個人既不是小孩的家人,也不是小孩的主人,你說善良的他要以什么名分收留這個可憐兮兮沒人要的小孩?”

……

“師父,我想當女俠,我覺得女俠應該用劍?!?/p>

“且不說好劍嫌棄你與否,就論你這人的氣質,渾身哪里像能當女俠的料?”

……

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要伺候你到老掉牙走不動路,我會天天幫你抬到院子里曬太陽,給你梳頭講故事?!?/p>

“你把我的千年人參偷偷送人了?”

……

“師父,江湖女子常對恩人說以身相許,你對我有恩,你等我長大以后嫁給你也是可以的!不過你得再看著我幾年,別……”丟下我一個人。

……

哀家不愿再醒來,奈何這人世最殘酷的就是強迫每個人醒過來,面對現實。

現實就是哀家頭頂石板,依然身處一二門的地下宮殿。哀家躺在冰涼的床上,忽然想到死老頭,他也一個人躺在冰涼的地下,不知道是否寂寞。太寂寞的話,會和前皇后和好吧?

“你醒了,快喝藥。”有人聲僵硬的響起。

哀家的眼珠子轉動,發現霜禮站在哀家床頭不遠處,英氣的臉上怎么有些怒火?

人說哀莫大于心死,哀家現在估計就是那個狀態,懶懶看她一眼,重新閉上眼睛。雖然人清醒了,但還可以假裝沒有醒。哀家現在見到這里的一切,一切事物和人都恨,恨得咬牙切齒。

“你這人別不知好歹?!彼Y怒,她向來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不爽哀家也不是這兩天的事兒。這會兒得了個機會,盡管發泄出來。她都氣得笑了,“呵呵,宋小迷,我真是搞不懂教主怎么會對你這種白癡用盡心思。還真是傻人有傻福。你懷孕,多好??!我們都勸教主讓你把孩子生下來,他有了新的人器,重頭再來,身子早晚能好,武功也會精進。他卻不肯,還把手下人打了一頓。為了你,就為了你!哈哈哈!”

哀家沒睜眼,眉頭皺了。為霜禮一句“傻人有傻?!?。這話不止一個人對哀家說過,哀家宮里那只狗沒有帶到皇陵來,哀家讓它看院子呢。霜禮如此模樣,都半瘋了。

正頭疼著,忽然感覺下巴被人扼住,睜開眼睛就看到霜禮已經逼至哀家床前,她手里拿著一碗湯藥,笑得太恐怖,恨得太明顯,哀家眉頭皺的更深,掙扎想要脫開她的魔爪。她的手指甲不長,可還是因為用力,扣進了哀家的皮膚里,微微的疼痛傳來,可哀家好像已經麻木了。

“你裝什么死,要不是教主把你肚子那塊肉打掉,你他娘的沒幾個月就能去見閻王。宋小迷,你怎么不去死??!”霜禮是瘋了。人不能和瘋子講道理,哀家剛要放下掙扎隨便她折騰。

“啪!”一聲脆響。

霜禮整個人在眨眼之間飛了出去,繼而又是一聲重重的落地,砸壞了一張桌子。

哀家沒了霜禮的力氣支撐,整個人重新落回床上前一刻,被賀長衫撈住,落在了他懷里。他渾身沒肉,骨頭鉻得人疼,還不如摔回石床上舒服。何況哀家如今厭惡他至極。

“教主!”

“自己去刑堂領罰吧?!卑Ъ翌^一次聽到賀長衫的聲音這么冰冷,真像極了魔教教主。不,他本來就是個惡魔。

“教主!”霜禮還想說。

被賀長衫一聲低沉又震耳的“滾”蓋過,哀家靠的他極近,他胸腔的顫抖感受無余。又正因為靠的他極近,也是好下手的機會。哀家脖子里常年帶著一條鏈子,外面看著不過一條做工精致的銀飾,實際里頭有機關,彈開一瞬可以連發十根細小如絲的銀針,針上啐了厲害的毒。是季越前些年讓人特別制作了留給哀家防身保命用的暗器。

賀長衫一聲悶哼,再推開哀家為時已晚。哀家以為他會像把霜禮打飛那樣把哀家也打飛,可他沒有,他箍著哀家身體的手臂緊了緊,隨后如同沒事的人一樣輕輕慢慢把哀家放回床上,甚至還留了一句“你好好休息”才捂著受傷的胸口緩緩走出去。

哀家扭頭看著賀長衫離開的背影,眼淚水終于滾滾而下。

張碧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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