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嗝,嗝……”
天地間第一抹光亮升起時,那渾身青紫的鬼怪竟是撐得捂著喉嚨仰面了一個翻白眼,也不知那餓死鬼是如何消化得了的,那座面山竟是只剩下尋常屋舍大小。
或許是滿足了它的食欲,又或者說執(zhí)念,此時的餓死鬼眼中已經(jīng)沒有了先前的兇戾,反而有些委屈巴巴的意味。
那餓死鬼看著湊近過來的許平安,嚇得口中哇哇亂叫,連忙翻了個身,可原本肚子就已經(jīng)鼓了起來,加上沒有雙臂支撐,竟是從面山上翻滾了下來。
“紫皮滾地葫蘆?”
許平安看著這滑稽的場面下意識道。
眼下這餓死鬼,
瞧著,竟是有些可愛?
真要說起來,這餓死鬼沒了滿身戾氣,倒真有幾分稚童模樣,頭上綁著一根沖天辮不說,腰間還還用紅綢帶系了一條青色短襖褲,打扮得頗為喜慶,余下這斗大的頭顱,和圓滾滾的肚子用葫蘆來形容更是恰如其分。
“噗……”
朝陽升起之時,
那餓死鬼晃晃悠悠的從面山上跌落下來,這趟卻再也沒有爬上去,反而是趴在一旁嘔吐起來,口中不斷有綠色的心腥臭液體涌出,圓滾滾的肚子竟是裂開一道縫隙來,不斷延伸最后竟是貫穿整個腹部。
“嗬,嗬,嗬……嗝。”
“砰!”
那餓死鬼好似回光返照一般,用余下的半截手臂對準許平安,口中含糊不清的念叨著什么,最后砰的一聲整個肚子炸裂開來。
只余下一個碩大的腦袋滾落下,眼眶中那兩顆眼珠子滴溜溜的轉(zhuǎn)著,最后對準許平安所在的方向停了下來。
那張屠夫的妻子默默地走上前用粗布裹住那顆頭顱,往后院跑去,看那模樣應當是安葬去了,講到底也是自己十月懷胎掉下的肉。
“前輩它剛剛說的什么?”
李酒兒看著這離奇的一幕側(cè)身問道。
“其實鬼怪也是有禮貌的,臨走之前還不忘道謝!”
許平安回想起這餓死鬼咿咿呀呀的亂叫聲頗為欣慰的理解道,雖然這是一只小怪,沒能給自己帶來太多的經(jīng)驗,可還是很有成就感的,畢竟這也是自己第一次收獲鬼怪的感激,不算白來一趟。
“村長爺爺,剩下的這些白面,那鬼怪還沒有碰過,就分給各位村民吧,權(quán)當這些日子的補償。”
許平安看著余下堆成半間屋舍的白面開口道,至于在具現(xiàn)一座面山還是財寶一類送給村民的心思自己是沒有的,所謂,生米恩,斗米仇,這個道理自己還是省得的。
事情至此,
三年前結(jié)下的因也算還了大半了。
“張兄?”
許平安欣慰之余倒也沒有忘記一旁呆若木雞的張屠夫。
“道長您說……”
張屠夫從呆愣中驚醒吶吶道。
“那幅觀音送子圖索性當場畫給你吧。”
許平安說完后自顧自的從背簍里開始翻找筆墨畫紙。
“道長,不,仙師。”
張屠夫聞聲腦海中突兀地想起昨夜那一座面山,霎時面如紙色,急忙拉住許平安的胳膊開口道“要不還是免了吧……”
“張兄?”
“實在是仙師道法精妙,若是有所求,菩薩應下,這一胎還不曉得要懷上多少?”
“我雖然想要子嗣傳宗接代,可,這也太……”張屠夫迎接許平安不解的目光支支吾吾道。
“張兄放心,我自省得!”
許平安寬慰的笑道,他們的擔憂自己也能理解,可求子這種事情,又不是母豬竄崽,還能一胞十胎不成?
“小道長,別聽他瞎說,您請!”
“能得到道長您的墨寶,這是他小子上輩子修來的福分。”一旁的老村長極有眼力見的搬來了木桌,
“嘿嘿,往后張大哥若是懷上了,村里的老少爺們也更著沾沾光。”身后有家中全是女娃的村民起哄道。
許平安見狀也不矯情,在桌面鋪開畫紙便提筆落下,只是筆墨勾勒,也不著色,卻是栩栩如生,頗有神韻。
一炷香的功夫后再度看去,畫中一位體態(tài)雍容華貴,頭戴寶冠,身披天衣,腳踏青蓮的貴婦人正抱著一位大胖娃娃,正低頭看去眉眼含笑甚是慈悲。
畫中那貴婦人正是觀音大士三十三變化身之一,當最后一筆落下時,那畫中光著屁股的胖娃娃好似活過來一般。
張屠夫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恍惚間瞧見那大胖娃娃對著自己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模樣憨態(tài)可掬,甚是喜人。
“道長,這……簡直神了!”
張屠夫揉了揉眼睛后,竟是死死的抓著許平安的袖口不愿放開。
“張兄,還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嗎?”
許平安使勁扒開張屠夫鐵鉗一般的手。
“道長,我……”
張屠夫盯著那大胖胖有些難以啟齒。
“能否把我這娃娃的雀兒畫大一些?”
張屠夫搓了搓手訕訕地開口道,有了自己的經(jīng)驗,也不想自己孩兒重蹈覆轍,想要給足他先天優(yōu)勢。
“……”
“好了,這趟也算功德圓滿。”
“接下來還得勞煩張兄帶路引我去那亂葬崗走上一遭。”
“好說,好說!”
許平安把畫貼在內(nèi)屋后對著張屠夫開口道,后者連忙應下,一處遠離人煙能誕生鬼怪的亂葬崗,對于自己而言是個不可多得的練級寶地,自然不能浪費。
走出小河村的時候已是酉時,原本想早些離去,奈何村民太過熱情了些,酒過三巡才得以脫身。
“張兄,敢問這村子附近可有其他怪異之事?”許平安牽著老驢走在前邊,身后的張屠夫解開了心結(jié)喝得面紅耳赤話,眼下也打開了話匣子。
“不瞞小道長。”
“真要說起來還真有這么一件怪事。”
“用老輩人的話來說“砍頭不過百,屠夫不傳代”可我年輕時也不會其他手藝,想著從地里刨食來錢又太慢,所以也做了眼下的勾當,雖然名聲不太好,可兩代人下來也算得上家境殷實。”
張屠夫說得眉飛色舞,不過看之前那三進三出的老宅子倒也不是胡亂吹牛,許平安也還記得三年前那場宴席,不說山珍海味,可雞鴨魚肉也是應有盡有。
“不聽老人言,我家娃娃出事后,還沒大半年的光景都把家里的存糧吃得干干凈凈,就連余下的棺材本也快倒騰空了。”張屠夫攤了攤手苦笑出聲。
“嗯,好在那餓死鬼……”
“還是知道一頓飽和頓頓飽的區(qū)別。”
許平安聞聲也是認同道,目光在張屠夫身上打量著,若是讓那餓死鬼敞開了吃,估摸著這身板半頓都夠嗆。
“……”
“也是道長說的這個理兒。”
張屠夫被許平安的目光看得有些發(fā)毛只得訕訕道。
“小道長來之前,我們夫妻二人也商量過,原本是想著把祖宅賣了,有了銀子好去請廟里的大師傅來看看,順帶買些余糧先應付一段時間。”
“剛托人放出消息,次日夜里我婆姨娘家那個村子里的李富貴就趕了過來,說是要買我家的宅子,當場就從懷里掏出幾錠銀子,除了發(fā)黑老舊一些外倒也是真家伙。”張屠夫回想起來依舊止不住咂舌道。
“哦?”
“這般闊氣?”
許平安聞聲也是詫異道,要知道這年頭還沒有銀票這個說法,銀子也很是少見,尋常百姓家多用銅錢或是絹帛,所謂“錢帛兼行”便是這個理兒。
“說來也是奇怪,這些銀子若是富貴人家倒是拿的出來,可看那人除了名字外,也不像是出身富貴之人,所以留了個心眼,沒有直接交易了房契。”
“隔日我起了個大早去他們村里打聽了下,聽我那老丈人說這李富貴平日好吃懶做不說,還偏偏嗜賭如命,早些年輸?shù)眉彝剿谋冢瓦B婆姨也都跑了。”張屠夫歪著脖子道。
“可近來三兩個月,也不知是怎地,天天大魚大肉不說,便是酒水,也是除了臨安城里臨仙居的陳釀不入喉。”張屠夫感嘆道。
“臨仙居的酒水都是數(shù)十年的陳釀,一壺百錢有余,便是我家酒窖也不過藏了幾百壇罷了,這人如此吃穿用度,莫不是來的快錢?一旁沉默許久的李酒兒也是詫異道。
“……”
張屠夫張嘴沒說出話來仿佛東西什么卡在了喉嚨。
“官爺,說的極是。”
“我也是怕這銀子來路不正,后邊惹了官司,所以便約定七日后再說,隨后便在老丈人家小住了幾日,偷偷打探消息。”張屠夫看了一眼許平安身旁的李酒兒強忍著膈應順著她的話道。
“可有所獲?”
李酒兒此時也是來了興致,若是尋常案子衙門就可以處理,可一旦與鬼怪沾邊便是自己的分內(nèi)之事了。
至于事情大小李酒兒倒是沒有太過在意,斬蛟這般頂天的大事,自己去得,方才餓死鬼這般緝妖司捕快便信手拈來的小事,自己也不嫌麻煩。
畢竟,如前輩這般通天的修為,依舊事事親力親為,自己又怎么能持才自傲,凡是挑肥揀瘦呢?
“回官爺?shù)脑挘嬉f起來一開始倒也沒發(fā)現(xiàn)什么動靜,那李富貴一連幾日就沒踏出過大門半步,吃喝拉撒都是在屋里。”
“誰都曉得他是個懶漢,我也就沒多想,指不定是撿了寶貝,發(fā)了橫財罷了,想著到了約定的日子就回來等他便是。”張屠夫摸了摸頭回憶道。
“可就在前一天晚上,我還在和老丈人吃酒,就聽到窗外有動靜,想著夜深人靜怎么還有人出村,便探出頭看了看。”
“這一瞧不要緊,沒成想那人就是李富貴,正左手提著燈籠右手拿著鏟子,鬼鬼祟祟的往村外走去。”
“我頓時抖了個激靈,酒醒了大半,連忙跟了出去。”
“天黑路滑,偷偷摸摸跟著小半個時辰,竟是直接跟到了一片墳地,仔細打量了一些,就是我家娃娃出事的那片亂葬崗。”
張屠夫回想起來依舊是滿臉鄙夷道“之前吃過虧,也就沒敢進去連夜趕了回來,我就說懶漢哪里來的銀子,感情是發(fā)死人財,倒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