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誰?”艾迪陰沉著臉問。
“吳賢明。”代瑤沒看他,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這么晚來找你干什么?”語氣很生硬。他拔出一根煙,點燃了。
“我說過了,找我玩的。”代瑤用無關緊要的口吻說。她依舊沒看他。她將茶葉筒安放好,轉身向客廳走去。
“這么晚還來找你玩?”艾迪跟過去。
“你到底要說什么?”代瑤止步,生氣地看著他。
“沒,沒什么?”他愣了一息。“一個女孩子家的,晚上要將門窗關好,別動不動就將男人放進去,會讓人誤會以為是不良少女。”
“關你什么事!別把人給想歪了。”代瑤狠狠地瞪了他良久。他傷了她的自尊心。
“什么?!事實擺在眼前,不得不承認。”艾迪不服氣地說。
“關你屁事!”她怒不可遏了,“我這個不良少女不也放你進來了嗎?”
“什么?你竟然拿我跟那個不知羞恥齷齪的鄉下男人比,你在侮辱我嗎?”艾迪氣急敗壞地說。
“對,就是這樣。我早知道你看不起我們鄉下人了。你就是一個高貴的人,我們這些俗氣的鄉下人怎么敢高攀。那么,就請滾回你的大上海去吧!請別在這里耀武揚威地發號施令。”代瑤別過臉去,大口大口的喘息著。
“好,好,我回去,我明天就走!”艾迪猛烈地吸了一口煙,扔掉剩下的大半截,氣呼呼地大踏步走掉了。
代瑤倏地掉下兩大滴淚,胃里一陣翻騰,像要糾結在一起似的疼痛。走了也好,走了就什么事也沒有了。她趴在床上難過得想著。
與此同時,吳賢明一路小跑往秀芬家去。途中他也不忘憤慨地罵艾迪幾句:“什么東西!跑到這里來撒野......”
夜空繁星閃爍,明月散發著皎潔的光輝,把鄉村大地照得通亮。屋里悶得很,大家都喜歡擠在大門口乘涼。秀芬家的門前坐了好些人,唧唧喳喳地談笑著。
“秀芬,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了?”吳賢明吃力地睜大浮腫的小眼睛,興奮而又急促地嚷著。
“看見什么了?”秀芬搖著芭蕉扇懶懶地說。
“我看見那個艾迪在代瑤的家里,”吳賢明故意壓低聲音說,“他們看起來很不正當。”
“你別胡說。”秀芬腦袋一仰,用懷疑的眼神看著他。
“嘿,一點都不假。”他朝周圍嘰嘰喳喳的鄰居瞅了瞅,神精質似的湊到秀芬耳邊說:“我看到艾迪摟著代瑤呢!”說完就露出一副尖酸嘔吐相。
“什么?”秀芬大吃一驚,顯然是被他的故弄玄虛給震住了。
“我就知道他們的關系非同一般。”忽然一個尖利的聲音從他倆身后飄來。吳賢明秀芬回頭看,隔壁的董大嬸已經坐在他倆旁邊了。
“今天我問程家奶奶,她還不承認呢!”董大嬸翹起兩片薄嘴唇,有意將聲音傳播的遠些,好吸引周圍鄰居的注意。果然,坐在同一張涼床上的幾個婦女偏過頭來,用好奇的眼神看著她。
“我問程家奶奶,那個城里來的帥小伙是不是她的孫女婿,你猜怎么著?”董大嬸眉飛色舞的伸長頸子,也不等別人問,接著說:“她滿口說不是咧!怎么可能嘛!”
“咦?你這個婆娘又知道些什么?”一個粗漢正噼啪地打他裸露的小腿肚子驅趕蚊蟲,一面不屑地說。
董大嬸是這個村子出了名的擅長捕風捉影的婆娘。她轉身朝發問的人看去,“咦?我怎么不知道啦。你瞧他們整天都膩在一起,還能不是那種關系?”她又轉向眾人說,“那個上海來的小伙子幾個月前就結婚了,還是程家奶奶在河灘里洗衣服的時候自己說的,你們都忘了嗎?”
聽者紛紛點頭。秀芬在一旁靜靜地聽著。吳賢明自鳴得意抱著雙臂站在一旁聽他們議論。他早注意到董大嬸在場了,所以剛才故意在秀芬面前作出鬼崇的模樣來吸引董大嬸的好奇心。
“那可不得了哦!”另一個婆娘緊張地說:“程代瑤大概還不知道吧?”
“怎么可能不知道?”董大嬸輕蔑地哼道:“現在的年輕姑娘只要能撈點好處,什么事情做不出來?都開放得很咧!”
這時,在場的人都圍過來聚精會神的聽著。
“你這個婆娘最愛嚼舌根,可別把話說得那么難聽,小心爛嘴。”另一個漢子打趣道。眾人都大聲的笑了。
“秀芬,你跟程代瑤走得近,回頭你提醒提醒她,叫她離那個人遠一點。”秀芬母親說。“城里頭的人都是鬼精鬼精的,小心她上當受騙。那個叫什么來著......”
“艾迪。”吳賢明立馬接口道。
“對,就是他。一看就知道是個花花公子,這種人最會勾引無知少女了。你回頭真的要好好勸勸代瑤,免得她吃虧。”
秀芬覺得有理,便把她母親的話記在了心上。
“咳!用不著去獻殷勤,說不定人家早有預謀的咧!你不知道,程家那個女人心機深著呢,早策劃著將女兒嫁進城里頭了,要不然早些年,我做媒去說親的時候,那婆娘也不至于那樣堅決。”董大嬸瞥了瞥吳賢明。她還在為曾經替吳賢明去程家說親被拒而窩心。董大嬸雖然沒什么文化,卻向來高傲,只要她覺得能辦成的事,她答應了別人,那就十拿九穩的能成。她覺得程家窮的叮當響,攀上吳賢明這樣殷實——她認為相對程家來說,吳賢明家算是富裕的——的人家,總會一拍即合的。不料適得其反,丟盡了顏面。
“程代瑤那丫頭,在上海呆了幾年,高傲的了不得,見人不理不睬的。”董大嬸轉了轉眼珠子,冷冷地說。
于是,一旁的婆娘以董大嬸為中心七嘴八舌地說開了。她們多半是支持董大嬸的關點的。因為嫉妒。大家的心里都巴不得自家比別人家強,尤其是一向“山窮水盡”的程家,有史以來就是無足掛齒的——是那種無論如何也能鎮得住的“困難家族”;即便鄉里鄉親的在遇到困難時會相互援助,但只這一點決不能逾越。別看和睦村日新月異的變化著,然而固有的思想依舊在攀比中牢不可破的存活了下來。
男人們不再湊熱鬧打趣,他們不愛聽或談論這些風月小事,他們尋風涼,都不約而同地結成小隊向橋上走去。只有吳賢明志得意滿的作旁聽,且適時的添油加醋。
又翻了一夜。代瑤拎著一籃子衣服往河灘去,邀了秀芬一道。河邊早有一群人在洗衣服,一面絮絮叨叨地開玩笑。
“代瑤,你跟那個叫艾迪的到底是什么關系?”秀芬不經意地說。
“雇主關系。他來這里度假,飲食由我奶奶負責,早就說好了的。”代瑤說。
“他結婚了,對吧?”
“是的。”
“那你還跟他走得那樣近?你不怕別人說閑話?”秀芬拿著棒槌停在半空,看著代瑤。
“說閑話?”代瑤偏頭迷惑地望著她。她還不十分明白,自己已浸在風言風語中了。
“就是呀,你不知道嗎?別人都在議論你們呢。”秀芬說。
“議論我們?嗬!真夠快的啊,我就知道我們村里的人都非同一般。他們的洞察力真不壓于娛樂圈的狗仔隊,所制造出來的唾沫文字也拼得過那些八卦新聞。”代瑤氣憤的用棒槌猛砸了幾下毛巾。
“喂,你瞧,他來了。”秀芬用棒槌敲了敲代瑤正搓著的洗衣石,她臉上露出了陰笑。代瑤白了她一眼,向橋上看去。艾迪正趴在橋欄桿上望著她們。
“不是回上海了嗎?”代瑤咕噥著,向四周洗衣的嬸嬸奶奶們看去,她覺得嬸嬸奶奶們回敬她的似乎是“狡詐一笑”。因為她們忽然面面相覷,低聲耳語起來。
“討厭!”代瑤小聲的卻是極有力的怒道。
“什么?”秀芬以為她在說艾迪。“這就是了。離他遠一點,這種花花公子最會迷惑少女的心的。”秀芬頗有心得的說:“嫁給一個有錢人,日子不是那么好過的。”
“秀芬......”代瑤不滿地叫道。她知道秀芬又在拿自己的不幸當例子了。
“哦。”秀芬垂下頭繼續搓洗。
代瑤綰著褲管站在河水里,正將一床被單拋撒在水面上,又彎腰將被單頭捋順。她直起腰來,橋上的艾迪依舊看向她們。她雖然近視,但可以猜測那目光是射向她的。
“哎唷!”代瑤覺得腳趾頭一陣刺痛,本能的抬起腳。一只大膽的螃蟹正用它的一只大爪鉗著她的二腳趾,她發出一聲慘烈的尖叫,奮力地向空氣中踹去,重重地踹了三腳,那螃蟹才撲通一聲掉進了水里。她驚慌地向后退了幾步,站在了搓衣石上。等她回過神來,她的被單已在湍急的水流中漂去相當遠了。她想著就讓它流掉得了,省得去洗。
“代瑤還不快去追......”嬸嬸奶奶們一陣催促,她方如夢初醒般眨了眨眼,撲向水流中。
不知什么時候,艾迪已沖在了她的前面,正向那流去的被單沖去。代瑤在水中艱難地拔著步子,向艾迪走過去。
“謝謝。”代瑤接過滴水的被單時笑道。
“不客氣。”艾迪覺得很好玩似的,笑得更厲害,一不留神滑倒了,水花四濺。
代瑤仰頭哈哈大笑。艾迪掙扎著起身,卻在起身的一剎那一把將她拖進河水里。
“啊......太棒了!”代瑤在齊膝深的水里咯咯地笑著。昨晚的不愉快就這樣在盡情的笑聲中煙消云散了。
嬸嬸奶奶們還有秀芬都張大了嘴站在原地,表情非常驚詫。他們愣了一息就開始嘀咕起來。
代瑤撲向艾迪的胸膛,再一次無比暢快的笑起來。她抓著他的衣衫,使勁拽他、拉他、扯他。艾迪也反過來抓牢那雙正張牙舞爪揮動的手。他們倆全身都濕透了。代瑤白色的襯衣下粉色胸罩清晰可見。這時,她的雙手正搭在艾迪厚實的肩膀上,艾迪的雙手撐在她的腋下,他們幾乎肚子貼上了肚子。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她的胸。
“很好看,嗯?”代瑤微笑道。
“嗯,毫無疑問。”艾迪還沒把目光移開,喃喃稱贊起來。
“程代瑤,你在干什么?”遠遠的,刮來了秀芬狂風怒號般的驚叫。
艾迪代瑤偏頭看向岸邊,現在不止有嬸嬸奶奶們放出不可思議的光芒,那些過路的男人女人也都駐足瞪眼咋舌了。
“看來,咱倆挺有魅力的。”艾迪笑道。
“走吧,馬上就要打雷下雨了。”代瑤說。他們相視會心一笑。
艾迪將浮在水中的被單抖開披在代瑤的身上當斗篷,又扶著她上了岸。
“秀芬,我先回去了,去換衣服。”代瑤對立在一旁依舊目瞪口呆的秀芬說。
“可是你的衣服還沒洗好呢。”秀芬說。
“差不多了,籃子里的已經洗好了,我身上這件,等回去浸在自來水里蕩蕩就行了。好了,我先走了。”
她裹著滴水的被單走在前面,艾迪提著籃子緊跟其后。背后一片喧嚷,她都不去理會。她這人就是這樣,越是別人認為的禁忌,她就越想突破。怎么犟就怎么來。
馬路上迎面走來一個婦女--當然是代瑤所認識的,非常驚呀地盯著她。“哎呀!代瑤,你這是怎么了?”
“哦,沒事,掉河里了。”代瑤不在乎的說,又朝艾迪笑了笑。
不遠處,她看到吳賢明正大踏步走來,后面似乎是董大嬸。代瑤趕緊走近艾迪,輕聲說:“快摟著我的肩。”
“什么?”
代瑤使了一個眼色,艾迪迅速摟過去。吳賢明董大嬸自然要盤問一番,代瑤只說:“掉河里了。”隨即揚長而去。
代瑤用余光探視到董大嬸在轉身的剎那輕藐地撇起了嘴。
“哼,瞧見了吧,雷雨來了。”代瑤冷笑道。
艾迪向天空望了望,“啊?天氣很好啊,我不覺得會有暴雨。”
“等著瞧吧。”她說。
“怎么了?”有人問。
“掉河里了。”代瑤答。
眾目睽睽之下,兩個落了水的“奸夫淫婦”不要臉的眉來眼去,真是不像話。代瑤首先幫董大嬸這樣想著。
艾迪、代瑤各自回家換了身干爽的衣服,又聚在程奶奶的小屋前。
“你要知道,你不回上海可能會有很大的麻煩。”代瑤將擰成股的衣服抖了抖往竹竿上鋪開,一面說道。艾迪站在她對面,兩人隔了衣服在大太陽底下說話。
“我不知道。”艾迪說。
“對,你什么都不知道,盡管裝聾作啞。在這里,又有誰知道呢?等哪一天,你呆膩了,一撒腿躲回上海去,銷聲匿跡。”代瑤說。
“聽起來瞞不錯的。”艾迪說。代瑤透過懸掛的衣服白了他一眼,試著將褶皺的被單抹平。她的手掌心在這邊輕輕地抹著,對過一條水蛇似的游動正慢慢滑向她移動的手掌。是艾迪的手指。他的手指對她的手窮追不舍。
“喂,別鬧了。”代瑤笑著央求道。艾迪突然穿過被單,站在她跟前,嚇了她一跳。
“哈,粉色,哦?”艾迪盯著她粉紅色的T恤衫說。
“是的,你不是色盲。”代瑤白了他一眼,轉頭笑了。她忽然又一驚,他竟從背后將她環抱著。
“喂。”她回轉身來,無可奈何似的笑了笑。又道:“奶奶看到定會剝了你的皮!”
“她才不會。她只會冷眼旁觀。”艾迪笑著要將臉湊過去吻她。
“可我會。”代瑤迅速地繞開,冷冷地說。
艾迪醒悟過來,覺得有些輕率,趕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怎的......太沖動了。”
“知道就好。”代瑤走出了被單的帷幔。
透過兩棟房子的縫隙,秀芬帶著歡蹦亂跳地小妍向他們走來。到了家門口,秀芬笑道:“代瑤,陪我去鎮上好嗎?我想給小妍買兩件裙子。”
“好啊。”代瑤爽快地說。
“那好,賢明的車馬上就到,我們坐他的車去。”
“啊?坐他的車?”代瑤皺了皺眉,轉眼去看艾迪。艾迪沒有看她,只從嘴角擠出一絲微笑,然后,半句話沒說就健步如飛地飛走了。代瑤瞪著眼睛瞅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轉角,嘴上咕嚕了一句:“好吧。”她覺得她此刻恨死了艾迪,恨不得要立馬從背后捅他一刀。見死不救的下場就該如此。
代瑤和秀芬站在路旁的一棵樹下說話,小妍蹲在一旁玩石子。大約過了五分鐘,艾迪銀色的轎車高傲地慢慢駛了過來。代瑤到現在還沒弄清楚那輛高貴而驕傲的銀色轎車究竟是產自那里,那刻在車頭車尾的標志——她只當是多余的裝飾品——到底表明了怎樣的身份。她對車子自始至終都是白癡,然而,她生平第一次對那輛閃著銀光正向她駛來的轎車產生了強烈的感情,她發覺除了用“愛”就沒有別的字眼來形容了。
“哇,真不錯,車子真不錯!”她傻瓜似的贊賞著車子。
“上車。”艾迪驕傲地笑道。
“秀芬,上車吧。”代瑤轉身對秀芬說。秀芬一臉難色,喃喃說道:“賢明的車就快來了,他讓我們等著呢,他......”她說話的聲音漸漸成了嗡吟,她顯然也覺得這個邀請是無可挑剔的。代瑤也不等秀芬繼續對她唱啰唆的拒絕語,將小妍抱進了后座。隨后,秀芬也一腳踩了進去。冷氣吹著陰涼陰涼的,小妍在車座上開心的直嚷嚷,秀芬也笑了。
“謝謝!”代瑤對一旁貌似專心致志開車的人說道。
“不客氣。”艾迪將頭扭到另一邊笑了笑。
小妍突然叫了起來,“媽媽,是叔叔的車子,快看。”
吳賢明開著車正以全速向他們沖來。顯然,他已注意到了這不近人情的形勢。他的車與艾迪的車擦肩而過時,他瞅著艾迪時那臉上的表情憤怒的扭曲著,像要吃人。而艾迪卻正眼也不曾瞧他一下,平靜而又自然地握著方向盤,一個小旋轉拐出了彎道。
秀芬顯然有些尷尬,極力按住小妍不要亂動,一面又朝轉回頭來的代瑤難為情地笑了笑。代瑤知道她是來作吳賢明的說客。秀芬希望她與吳賢明好,盼望著有朝一日他倆能夠修成正果,這完全是為了代瑤好。可憐秀芬一片丹心,卻招徠代瑤冷漠而又反感的眼神。代瑤默默地看了看低頭不語的秀芬,一種疏遠的情感正在兩人之間修筑著堤壩。
吳賢明不甘心,硬是掉頭跟在后面緊追不舍。艾迪冷冷地笑了笑,加足了馬力,一溜煙的工夫,吳賢明的面包車已退后千里之外了。
到了小鎮的購物中心,秀芬為小妍挑了兩件連衣裙,代瑤也為小妍買了一頂淑女帽,艾迪默不作聲,東看看西看看。吳賢明顯然也跟到了那里,只是一開始沒找著他們,直到購物結束了,他才突然地冒出來,一把將小妍抱了過去,像是有人會與他掙搶似的。他那不友好的眼神奮力地瞪了瞪艾迪。艾迪全然不睬。
“買好了嗎?”吳賢明問。
“都好了。”秀芬說。
“那就回去吧,我的車子在那里,我送你們。”吳賢明說。
“我要坐那個叔叔的車子,很涼快。”小妍那被冰淇淋糊了一圈的小嘴尖嫩地叫了起來。
“小妍......”吳賢明猛然勒緊了坐在他臂彎中的小妍,怒目瞪視著。小妍不作聲了,乖乖地舔起了她的冰淇淋。
“代瑤,賢明的車就在那里,我們過去吧。”秀芬微笑道。
“不麻煩了。既然他來了,你們倆就坐他的車吧,我送代瑤回去,反正順路,再說又快吃午飯了,奶奶也應該等急了。”艾迪終于在沉默中爆發了沉重的一句,那也是不容置辯的。艾迪抓住代瑤的手臂穿過熙攘的人群向他的車子奔去。
午飯過后,艾迪邀代瑤去他家喝茶。屋子里,他赤腳來回地走著,向她介紹他新畫成的作品。那是幾副夏日鄉村油畫,有金燦燦的稻田,若隱若現的山中小屋,歡聲笑語的搗衣女,還有......還有代瑤——她趴在橋欄桿上,風吹起她的頭發揚起了幾縷的嫵媚,轉臉微笑,下巴頦抵在栗色的肩頭,穿著連衣裙和高跟鞋。
“什么時候畫的。”代瑤盯著自己的肖像問。
“不跟你在一塊的時候畫的。”艾迪說。
代瑤微微一笑,將畫放下,又拿了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喃喃道:“看上去,真像個蕩婦。”
艾迪抿嘴一笑,說“真抱歉,我的畫應該不至于那樣糟吧?”
“嗯,差不多,比起阿姨來差遠了。”她違心地說。她只是覺得油畫上的眼神太過媚惑了,像狐貍精。
艾迪并無慚色,反而非常得意。“那是自然,我這都是她教的。”
“你除了畫畫,還做別的嗎?”代瑤仍然繼續翻看摞在工作臺上的畫,差不多有幾十副,那是長年累月聚集下來的,多半是不值得收藏的敗筆。但在她看來,件件都是精品。
“當然,吃喝玩樂我經常做的。”艾迪靠在工作臺上,揚了揚手中的一罐啤酒笑著說。
“不是問你這個,我是說你的工作。”她白了他一眼。
“哦,工作?那可是很難形容。我沒有固定的工作,想做事情了,自然會有事情來找我,不想做的時候事情也不會來煩我。”他漫不經心地說。
“嗯,看來很不錯,自由自在的,我倒是有些羨慕了。”代瑤對他模棱兩可的回答十分反感。
他們走到二樓的陽臺上,艾迪忽然說:“你讓我看不明白。”
“啊?”她不懂。
“你跟他們不一樣,我是說這里的人。你沒有那種保守的思想,但卻很難讓人接近。”他靠在陽臺的欄桿上盯著她繼續道:“每當我想進一步了解你的時候,總有一種無形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隔在中間,似乎蒙蔽了我的雙眼。那使我很迷惑。”他不經意流露出了某種挫敗感。
“是嗎?”代瑤笑了笑,將目光轉離他那英俊的面龐。“我不覺得我是這樣。我的思想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它究竟屬于哪一方面。這問題似乎有些深奧,我沒辦法談下去。”
“好吧。”艾迪簡短地說。
屋旁的斷崖處投來了茂密的樹影,有效的遮蔽了射向陽臺上的烈日。
沉默了一會,代瑤說:“你也讓我看不明白。”
“哦?”艾迪揚起了懷疑的眉毛,又說:“說來聽聽,我哪里不明白了。”
“比如......比如你的妻子。”代瑤一動嘴就立刻做好了被他憤怒趕出去的心理準備。但出乎意料,他這次并沒有發火,臉上的肌肉也不像前幾次提到時那樣緊繃著。“嗯,看來我露出什么馬腳了。”他嘆了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如果你不愿說,那就算了。”代瑤立馬說。因為她害怕看他那傷心的表情,簡直在割她的心。
“不。”他搖頭輕聲說,又堅定地掃了她一眼。之后他進了房間,等他再回到陽臺的時候,嘴上已叼了一根煙。他在她面前把煙點著,看著地板上的樹陰吐出了一圈煙,緩緩地說:“我們離婚了。”
代瑤很震驚,張嘴注視著他。艾迪看著她那瞠目結舌的表情,滿不在乎地沖她一笑。
“你是開玩笑的吧?”半晌,她疑惑道。
“誰跟你開玩笑。難道我沒跟你說過嗎?”
“沒有。”
“啊,我以為我跟你講過了。”艾迪一臉歉疚地說。這讓代瑤覺得可笑,懷疑他記憶真的有了毛病。
“為什么離婚,你不是才結婚的嘛。”代瑤說。
“是的,閃婚閃離最好了。”艾迪說。
“為什么?”代瑤鍥而不舍地追問。她不知道為什么要這樣做,她只覺得這是她內心的渴望。
艾迪轉過臉來,狐疑地看著她。但幾秒鐘后,他還是決定告訴她。
“有一次我從美國回來,發現她正跟一個老外在我們的床上......嗯,你知道,就是做那事。”他冷笑道。
“后來你們就離婚了,對嗎?”
“是的。”他說,“那套房子就作為離婚協議上的一項,我把房子給了她。后來,她坦白的對我說,她與我結婚就是沖房子來的。”他冷冷地笑了笑,“她真是一個誠實的人,對不對?”
“抱歉,我......我不該問的,我是不是多管閑事了。”代瑤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為他難過,還是正在幸災樂禍,如果是后者,那她真卑鄙。她低著頭問他:“你愛她嗎?”
“當然。”他瞥了她一眼,又補充道:“曾經是。”
代瑤難為情地哼笑了一聲。
“你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嗎?”艾迪問。
代瑤瞅了他一眼,慢吞吞地說:“多的是。”一面往屋里走。
“那你可要留心啊,我隨時都會回答你,如果你有什么疑問的話。”艾迪跟著她進去了。
夜幕降臨。程代瑤與艾迪吃過晚飯,當下各自回家,并無言語。
房間一樣的悶熱,好在外面正吹著微風。代瑤站在窗旁,凝視著窗外的黑夜。她已習慣在半開的窗子旁站著,喜歡窗簾輕柔地飄動在她的左右,感受著夏日火熱后的溫柔。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游憩小宅看去。她對他還是不夠了解,雖然他今天對她說了許多話,然而,她總感覺那不是他愁苦的真正的癥結。像是半真半假,她愈來愈看不透。
艾迪對于他今天的坦白也似乎有些后悔。他不知道他對代瑤的感情到底是怎樣的感情,像是喜歡又像不是,只覺得她很吸引人。她的態度忽而明朗忽而陰沉,有些讓人不可捉摸,而且他覺得她大多都是淡淡的。也許她是喜歡跟他在一起玩,也許她只是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