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大——”

“李五——”

“宋二——”

深夜時分，張麻子帶著一群人，手里打著火把，一邊走一邊出聲呼喊。

自從被凌飛訓斥之后，張麻子心中滿是惶恐，他連晚飯都顧不得吃，咬咬牙，從白天分得的一百兩銀子里面，拿出了二十兩作為報酬，招呼了一票人手，就急急忙忙地下山去了。

他先是找到了那兩個被他放下山的人，又從這兩人的口中，得到了另外三人的去向，就連夜去追趕。

白天被他趕下山的，正是他此刻要尋找的鄭大、李五、宋二這三人。

一路找到了后半夜，才終于在一座破舊的小村莊里，找到了在此借宿的三人。

鄭大等三人因為被張麻子強行趕下了山，心里還對他懷有怨氣，任憑張麻子苦口婆心地勸說，也是不愿再跟著張麻子回去了。

但張麻子又不敢用強，生怕再在凌飛那里受訓挨罵。

他見勸之不動，心里急了，就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涕淚橫流，口中哀求道：“三位兄弟，白天是我不好，是我做的不對，我給你們跪下了，求求你們跟我回去吧！主上因為此事，已經大發雷霆，放出話來了，如果我不能將三位兄弟請回山去，就會要了我的命啊！”

張麻子此刻說了謊話，但鄭大等三人又不知道內中詳情。

他們見到張麻子居然行此大禮，驚詫之余，也紛紛滿懷感動，還為自己之前負氣懷怨的舉動感到十分的歉疚，便答應了張麻子，決定跟他回轉山寨。

張麻子直到這個時候，才放下心來，破涕為笑，叫眾人都原地坐下來休息，并拿出干糧來，準備填填肚子。

晚飯沒吃，又跑了大半夜，早就餓得不行了。

鄭大等人，也拿出一些銅錢出來，招呼借宿的這戶人家，打算為張麻子等人做些吃食。

大約半個時辰之后，當張麻子看到一個滿頭白發的老漢，一邊拄著拐杖，一邊端著一只豁口的粗瓷碗來到自己面前的時候，他忽然想起了凌飛對他的訓責，下意識就站起了身來，雙手將那只碗接了過來。

碗里是黑呼呼的稀湯水，飄浮著幾片野菜葉子。

張麻子低頭喝了一口，覺得味道又苦又澀，野菜葉子還粗糙得剌嗓子。

大概是看張麻子吃不慣，那老漢解釋說道：“好漢，我們家里就只剩下這些了，委實是沒有別的吃的了，您就將就吃一些吧！”

張麻子看了一眼自己手下的那些人，他們碗里的，比自己的還差，連個菜葉都沒有。

都是僅僅嘗了一口，就大皺眉頭，有些喝不下去。

他又看到跟在老漢身后，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不停地咽著口水，便把碗朝小女孩遞了過去：“來，給你喝！”

老漢忙道：“這……好漢，使不得！這是給您幾位做這頓飯，我們已經收了四十枚大錢呢，可不能這樣！”

張麻子卻是和善地笑了笑：“沒事，想當年我在老家種地的時候，我家女兒也跟她一般模樣呢！那時候，家里窮啊，看見大人嘴里嚼動，不管吃的是什么，她都想要一些嘗嘗！”

老漢道：“那……您女兒現在過的好一些了吧？我看您幾位的衣著，并不太像是窮苦人家。”

張麻子臉色一黯：“我女兒沒了。有一天，有官差到我家搜糧，搜到了我在地窖里給女兒藏的幾只芋頭，女兒想要上去奪回來，被他們一把推在了墻棱上面，磕破了后腦勺，然后就……”

說到這里，他的眼中泛起淚花，伸手抹了抹，笑道：“不說這些了，來，我這碗湯給孩子喝，我這里還有一些面餅呢，也給她吃！孩子還小，正長身體呢，可不能餓著！”

一邊把手里的碗遞給那小女孩，一邊又把自己隨身帶著的干糧也全都拿了出來，一并給她。

小女孩怯怯地伸出手來，先是接了餅，然后又想要把碗接過，卻被那老漢一把奪了，將湯潑在地上，喝道：“不許喝！都不許喝了！”

張麻子一怔：“老丈，您這是……”

老漢丟了手里的拐杖，給張麻子跪倒在地，拜伏道：“好漢，是老兒我豬油蒙了心，看到各位身家不菲，又都隨身帶著兵器夜行，以為你們不是好人，便動了惡心，給你們做的湯里下了迷藥，想要把你們都藥翻之后，再來個黑吃黑，奪了你們的錢財，也好改善改善生活！但您既然是好人，那就是老漢我做得岔了，就不能再眼睜睜地看著幾位受害，這下了藥的湯便不能再給幾位喝了！”

“什么？”張麻子等人大驚。

手下幾人更是“嗆啷嗆啷”地抽出了兵器，滿臉的煞氣騰騰。

老漢卻對周圍的兵器視若不見，只是對張麻子懇求道：“好漢，老兒我做錯了事情，愿意領死，但求你收下我這個孫女，讓他跟在你的身邊，只要你肯管她一口飯食，為奴為婢也都是可以的！”

小女孩被抽出的兵器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手里拿著面餅，卻是“哇哇”地哭了起來。

鄭大等三人也是變了臉色，看著老漢道：“老頭兒，我們好心好意地給你錢財，你卻想要害我們的性命？”

老漢又沖著鄭大等三人叩頭道：“老兒我說了，此事是我做錯了，我愿意一死以謝其罪。”

張麻子卻是沉默了一下，對手下人說道：“都把兵器收起來，嚇到小孩子了！”

他把老漢扶起，又為他拍打身上的灰塵，還為小女孩擦去眼淚，正色道：“老丈，實不相瞞，我們是烏龍寨的賊匪，想必你此前也聽說過我們的名頭，認真算起來，我們也確實算不上什么好人。”

老漢變色道：“什么？你們竟是烏龍寨的賊人！是我瞎了眼了，居然還以為你們是好人！”

臉露后悔之色，下意識就想要把小女孩護在懷里。

張麻子安撫道：“老丈莫急，我們以前不是好人，但現在烏龍寨已經換了新的主人，我家主上宅心仁厚，常常教誨我們要多做好事，已經不許我們再做以前那種打家劫舍的勾當了。”

老漢冷笑道：“烏龍寨的賊人還能去做好事？騙鬼呢吧！也罷，既然是我認錯了人，你等要殺要剮，就痛快地來吧！”

梗著脖子，一副引頸就戮的模樣。

手下人都看向張麻子，表情躍躍欲試。

很顯然，對于老漢剛才想要毒害他們的事情，眾人依舊懷恨在心。

張麻子卻是搖了搖頭，取出五兩銀子，放在了地上，對老漢說道：“老丈，我們今夜來此，主要是為了尋回白天被我錯趕的三位兄弟，叨擾之處，還請見諒，我們這就告辭了！”

說罷，就招呼手下一群人，出了屋子，準備回返。

在張麻子等人快要走出村子的時候，身后傳來了喊聲：“喂，你們真的不再打家劫舍、殺人掠貨了嗎？”

張麻子住步，高聲回道：“沒錯！但凡今后有誰打著烏龍寨的名號行劫掠之事，那必然不是我們烏龍寨的人！大家盡可以去烏龍寨舉報，我相信我家主上也一定會幫大家嚴懲這等敗壞我們名聲的惡人的！”

“好漢，我們能跟你上山嗎？”此前那名老漢，手里拄著拐杖，牽著小女孩的小手，追出幾步，滿臉希冀地問道。

“我也想跟你們上山！”

“要是烏龍寨的好漢們都像你們一樣，我們也都想去烏龍寨！”

周圍的房子里面，慢慢走出了一些老人和孩子的身影。

他們都用充滿渴望的目光，看向張麻子等人。

這些村落，因為常常受到附近官吏的盤剝，不但家家戶戶無余財，更是連衣食都漸漸沒有了著落，常常是吃了上頓沒頓。

年輕青壯們，更是死的死，逃的逃。

只有那些或老或小的逃不動，只得留在這里苦熬日子，慢慢等死。

面對著這些人的目光，張麻子心神激蕩，大聲道：“只要大家愿意，就都可以跟著我們，一起上烏龍寨！”

手下有人低聲勸道：“頭兒，你這樣做不好吧？都是一些干不了活的老人和孩子，收到山寨那都是累贅啊！”

張麻子說道：“主上曾多次傳達命令，讓我們要多做好事，眼下我們要做的，豈不就是好事？若是將這些人帶回去之后，引來主上的不滿，我張麻子一力承擔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