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商隊的施粥棚離商隊排隊的位置并不太遠,約莫一百多米的距離。
楊鈞不出意外的排在了第一位,領到了第一碗粥。
說是粥,其實就是米水,一個大鍋里,撒上幾把米,熬出來的水帶一點米湯的渾濁顏色,便是這些商隊口中的粥了。
商人重利,或許有一些義商真的會施粥救災,但是大多數都是如這陳家一般,花些薄財,做勢邀名。
楊鈞領了粥便到了一旁蹲下,小口的抿著,眼中則是不斷的觀察著排隊的流民。
后面的流民陸陸續續的領了粥,也看清了這“粥”的模樣,可是他們也算是見怪不怪了。
粥稀如水,但是到底是人吃的東西,比起草根樹皮,總還是要好些的。
于是一個個流民便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麻木的上前領著粥,施粥棚周圍散發這一股詭異的靜謐。
很快,這股靜謐便被人打破。
那是一個挺著大肚子的管事。
“你們這些賤民!若非我們東家大發善心,安能讓你們有一口吃食果腹。在外見人,要多多宣揚我陳家商號,以報這碗白粥的恩情!”
這管事口中呼喝,臉上帶著嫌棄的表情。
在他看來,這些流民不知道哪天便死在了路邊,拿錢出來放粥,不如多請兩個護衛,多進兩斤香料。
看著面前低頭不語的流民,這管事搖了搖頭,轉身欲走。
“賤民就是賤民。一點禮數都不懂,就知道吃!”
就在這個時候卻見到流民隊伍里,一個中年漢子,將手中的瓷碗一扔,摔了個粉碎。
“賤民,賤民,你奶奶的!一碗水一樣的東西就把老子打發了,還敢罵老子是賤民,老子是你祖宗!這粥,老子還不喝了!”
那漢子滿臉漲紅,揚聲罵道。
楊鈞詫異的打量著這人,這人體格頗為高大,但是身體卻是瘦弱,風蕩起衣服時候,能清晰的看到,衣服下有不少的空蕩,顯然以及是忍饑挨餓了許久。
“這人看起來做流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竟然還有這樣的棱角?”
楊鈞心中贊嘆道。
被這漢子吸引注意的當然不止是楊鈞。
那被罵的管事才是首當其中的。
“反了,你這賤民!給我把這賤民打出去!”
這陳家的管事顯然也是沒有想到流民中還有這樣的人物,竟然敢如此辱罵他,此時已經是惱羞成怒,對著粥棚的護衛便道。
“哼,不肖你趕我,我便是餓死,也不吃你家那豬食!”
楊鈞看了一眼手里的米湯。
楊鈞:???
說著,那壯漢便離開了已經快到他的隊伍,向一旁走來,而這方向,正是楊鈞這里。
那管事見這漢子離開,倒是也不好再發作,只是惱怒的一甩手,一邊嘟囔著什么,一邊向商隊走去。
流民總是三兩抱團的,雖然那三兩流民都可能互不認識。
只能說,人的群居性,讓人們在艱難困苦的時候下意識抱團,哪怕他們也知道聚集在一起,和找到吃的沒有什么太大關系。
這漢子走到了楊鈞的不遠處坐下,轉頭看了楊鈞一眼,又看了一下他手中的米水。
楊鈞分明看到,他的喉頭滾動了一下。
這漢子也注意到了楊鈞在看他,不自在的偏過了身子。
楊鈞見他手中鼓動,在懷中掏了半晌,竟然是掏出來一把子草根。
這些草根,明顯是清洗過的,因為指長的根須都是白凈。
這些草根,明顯是有時日的,因為末端的根須都已經失去了水分,蔫吧著。
漢子從里面抽出了幾根,把剩下的放回了懷中,隨后一根一根的放到口中咀嚼,吃的很慢,嚼的很細。
明明是吃草根,他的臉上卻有著一點虔誠。
這些草根給了他尊嚴。
這人是不一樣的。
楊鈞在心里想到。
流民的日子雖然困苦,但是還沒有到吃草根都如此節省的地步。
暗暗記下了這人的樣貌,楊鈞繼續觀察這領粥的流民。
剛剛的風波好像對這些人并沒有什么影響,詭異的靜謐再次成為了這里的主旋律。
很快,隊伍排到中間,楊鈞終于發現了兩個不一樣的流民。
明明還有十數人就要到這兩人,但是這兩人的臉上卻并沒有什么激動之色,反而是打量著四周,看向最多的就是楊鈞所在的方向。
雖然流民麻木,雖然這粥似水,但是到底是食物啊。
這兩人卻好像并不把這即將到手的食物放在心里。
楊鈞的心中欣喜。
他要找的就是這兩人了。
能不把這稀粥放在眼里的流民,不存在的,有的話,那便只有那些作亂的暴徒無疑了。
旁邊這個漢子不能算在里面,他也是想喝粥的,只是受不了被人侮辱。
看著兩人頻頻望向自己,楊鈞心里頓時覺得自己在領粥的時候一馬當先的表現無比的明智。
果然,那兩個人在領完粥水之后,便端著粥向自己的方向走來。
楊鈞沒有動作,要矜持,要等這兩個人先開口。
兩人的腳步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最后從楊鈞的身旁走過,湊到了先前的那個漢子身旁。
“有事?”那漢子看見湊到身邊的二人,開口問道。
流民的規矩,三兩抱團,但是不近身邊。
此時他們三人的距離已經過近了。
那兩人蹲到了漢子身邊,臉上笑著。
“沒事兒,就是覺得兄弟你剛剛罵的解氣啊!憑什么啊!大家都是人,這些人吃得飽穿得暖,咱們就得在這挨餓受凍,你說是不是啊!”一人開口道。
“就是,就是,這世道不讓人活啊,咱得讓自己活下去,我看兄弟你是個有膽氣的。與其在這里啃草根,不如,咱們想法弄點正兒八經的吃食,飽餐一頓!”另外一人開口幫腔道。
這兩人說話聲音不大,但是楊鈞距離他們三人本就不遠,加上感官又強化過,對這兩人的話聽的是清清楚楚。
臉上的神情頓時就詭異起來。
好家伙,風頭被旁邊這漢子搶了。
他現在也是明白了過來。
這些人找人,找的不只是身強體壯的,找到的更是有膽氣的,狠的,對現狀不滿,心有怨氣的。
越是有怨氣,就越容易被引出心中的惡。
像這漢子一般對現狀不滿又敢挑事兒的才是這些人眼中的吸納目標。
楊鈞眉頭緊皺。
“怪不得連陰司都要插手了,這樣的一群人聚在一起,心中的惡被釋放出來,那就已經不是人了,是畜生!是禽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