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好好休息一下，睡一覺，第二天起來就不累了。”也真是難為西王了，現(xiàn)在才喊累。

月修竹搖搖頭，他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了。說他是懦夫也好，說他膽小如鼠也罷，他都不想就這么回去。

不想回去面對另有所愛的逝煙。

已經(jīng)在情場上失意，不論如何，他都不能再在戰(zhàn)場上失意。此時回城，軍心如何？對方流寇又會如何看待他？臨陣脫逃？

月修竹說：“只要戰(zhàn)場上還有一個我的臣民，我都不會走。我享受了富貴，憑什么不能陪你們吃苦？你們出生入死守這座城守著錦繡江山，我既然來了，也應該守著，不死不退。”

平平淡淡的聲音，是他一貫儒雅的腔調(diào)。明明只是個文生，卻有著不輸于武將的胸襟豪氣。

不死，不退。

袁將軍被震懾住，心中凜然，高聲呼著：“王爺說，只要戰(zhàn)場上還有一個將士，他就不走！除非身死，絕不后退！他要與我等出生入死！”

戰(zhàn)場上的惺惺相惜遠遠比高堂上一道圣諭要有用得多，一時之間士氣大增，將士們無不高喊著：“不死！不退！”

舉著長槍，扛著大刀，在陣陣戰(zhàn)鼓聲的催動下，奮勇上前，殺了個痛快！天地間，陽光下，只見到刀光劍影，只聽到兵刃相接的聲音，其他的一律看不見聽不到。

不曉得殺了多久，日落黃昏，暮風吹來卷動這一方戰(zhàn)場上的黃沙。溫暖的血從臉上滾落，他們也沒時間去擦一擦，只曉得喊著口號，一路殺過去。

竟然反敗為勝。

對將士來說，這真是個好結(jié)果，一雪前恥。

經(jīng)過一場惡戰(zhàn)，軍中將士聯(lián)想起京城里那些王侯貴族的紈绔，又仔細想了想自從入了邊塞就沒端著架子的西王夫婦，將士們更是愧疚自己以前的怠慢，愧疚自己以前的輕視，紛紛立誓要效忠西王，一切聽西王調(diào)遣。

月修竹得了軍心，也完成了皇上安排的任務，鼓舞了士氣。可他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袁將軍，你安排個伶俐的回去報信，我們繼續(xù)。”

看樣子，西王是鐵了心今日就除掉這幫流寇。袁將軍阻止不了，也就不阻止了。差了個人回去報信，隨著大軍乘勝追擊一路追到月光峽。

“糟糕！中計了！”策馬到盡頭，袁將軍發(fā)現(xiàn)，這是個死谷。

“哈哈哈！現(xiàn)在才反應過來中計了是不是晚了？”對方獨眼大將粗獷地笑著，驕傲地說，“月光峽是死谷，引你們進月光峽的只是一部分的精銳。月光峽外有大部隊在等著，就算你們把我們殺了你們也出不去！”

獨眼大將繼續(xù)哈哈地笑著：“我們雷將軍說了，你西王也算是個人才，要不是在戰(zhàn)場上遇見，他一定是要引為知己。我們雷將軍，最欣賞英雄了！”

“英雄惜英雄？”月修竹覺得有些好笑，“本王只是一介儒生，不是什么英雄。”

獨眼大將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只好又笑了兩句：“西王太謙虛了，男子漢大丈夫做什么這么畏畏縮縮的，自信點！”

月修竹反倒是愣了，是了，他確實是不太自信。

“唉，反正我們困在月光峽中出不去，不如來聊一聊啊？”獨眼大將意外地喜歡白白嫩嫩的西王，“我跟你說，我們雷將軍也是個粗人，可他卻娶了個嬌滴滴的小姐。”

“哦？”西王不知怎么就想起來在中州時，逝煙很感興趣的那個楚家小姐。

“咱那個夫人哦，那生得叫一個俊兒！說話輕輕柔柔的，但就是讓我們這些粗老爺們十分聽話，也不曉得是撞了什么邪！”說起夫人來，獨眼大將是溫柔的，夫人是個很好的人。

溫溫柔柔的，說話不驕不躁，在她面前，就算是有天大的火也能給滅了。怪不得雷將軍這么寵愛夫人呢。

有小將不甘示弱，回道：“我們西王妃也很俊兒！”

有樣學樣地咬了個音，逗得獨眼大將哈哈笑。

“是真的！王妃模樣長得好，做的飯也很好吃，還會醫(yī)術(shù)，人也和氣！”夸起王妃來，小將也是話多。

聽得月修竹一笑，在他們眼里，逝煙也這么好。

獨眼大將點點頭，贊同地說：“照你這么說，你們王妃確實是很好。如果她能跟我們夫人認識，肯定可以做好朋友。”

小將神色黯然：“恐怕，是沒這個機會了。”

是啊，戰(zhàn)場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哪有什么朋友之說。

獨眼大將也被說得有些傷感，抹了抹眼睛，故意做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別逼逼了，亮刀吧！就算殺了我們，你們也出不去哈哈哈……”

“王爺……”見慣了沙場的袁將軍，此時竟生出了幾分柔腸來。

“哦？是嗎？就算我們出不去，也得先把你們殺了。”月修竹不由分說，下命令，“殺！”

他心中也有諸多的不忍，之前做的種種，也想兩方和平商談，不用今日兵刃相見血流成河。可他們沒有把握住那個機會。

其實月修竹他們已經(jīng)戰(zhàn)了好幾個時辰，略有疲倦，就算能殺了眼前這些殘兵，根本無力應對月光峽外的那一批流寇。

但此時所有人都是他的死忠粉，他一聲令下，初露疲態(tài)的他們很快調(diào)整好神態(tài)，各個摩拳擦掌，合力月光峽中的敵軍都殺光。

結(jié)束后，眾人身上的衣物都被紅血染透。

“王爺，您說我們會不會死在這里？”袁將軍哈哈地笑著，他不怕死，在踏進戰(zhàn)場的第一天起，他就沒打算能活著回去。

在戰(zhàn)場上活下來的人，終有一天，是會死在戰(zhàn)場上的。

他有準備。

“不知道啊，或許不會吧。”月修竹也明白，他們是沒什么活著的希望了，可他不能直白地說，他們會死。

那樣，對他們來說太殘忍了。

他又何嘗不是對他們殘忍。

“抱歉，將軍，是本王一念之差連累你們。”若不是自己私心作祟不敢回去面對逝煙，他們就不會……

“王爺說什么話！能跟王爺同生共死，末將就算是死了，也不覺得虧！”袁將軍兩句話，得到將士的極力贊同。

“就是就是！王爺！您不用責怪自己！”

“咱們這些到頭討生活的人，能得到王爺真心相待，感激都來不及！”

漸漸地，感謝之音此消彼長，沖淡了死亡來臨時的恐慌。

袁將軍凝視著峽谷上方的一隙月光，說：“我們現(xiàn)在，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月修竹就笑了，他說：“曾經(jīng)，有人告訴我，人定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