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單生意做完后，小小的心理咨詢診所陷入了沉寂。
盡管尋常的生意大家也會做，但只有入夢的單子，賺錢效率才最高，所有人的提成也是。
治療室內，明衣半躺在沙發(fā)上，用勺子攪拌著咖啡。
她的目光透過玻璃窗，投向正在打電話的白不言。
“這小子，成長得有點快啊。”
要知道，白不言才剛來到羅特群島不到一個月。
他能認識幾個當?shù)厝耍磕芙佑|幾個老客戶？
就算是窮舉，也只有幾個可能的懷疑目標……所以明衣很輕松就能猜到，白不言在和誰打電話，甚至交談的內容是什么。
能做解夢師的，哪個不是人精？
“哎，已經不是當年的小可愛了……”
“想當年，他還在學校新生報到的時候，還是我接待的……后來臨畢業(yè)實習，我第一個入夢實踐的對象也是他。”
想著想著，明衣咽下一口咖啡。
呃，太苦。
她搖搖頭，又加了一塊方糖。
“男孩子就是這樣，一旦年紀大點，有了自己的主意，就再也不是原來的模樣了。”
作為前輩，明衣輕易就看出了白不言的狀態(tài)有問題。
他對眼前的道路產生了質疑。
對此，明衣也沒什么辦法。
這種觀念上的糾結，實際上是只有優(yōu)秀的解夢師，才會享有的痛苦。
不論是在解夢還是盜夢上，白不言毫無疑問，天賦異稟……他不需要太多指導，就能自己領悟，獨立行動。
而入夢技術不過是工具……如何使用這份工具，只能由人自己決定。
“接下來，他就該回來請假了吧？”
果然。
明衣才冒出這樣的念頭，就見接完電話的白不言，撓著頭走了回來。
“學姐……我想請個假。”
“去吧。”
明衣甚至都沒問理由。
“下午本來也沒訂單了，想走就走吧。”
“解夢師并不需要全天坐班，大家基本沒有臨時的客人，都是預約來的。”
“你能有自己的客人，接點私單也是好事……但具體做什么，價格怎樣……要想清楚。”
她隨便叮囑了幾句，就揮手趕人了。
“哦對，記得別太晚回家……”
“這里晚上治安不好，別太浪。”
“……知道了。”
白不言連連點頭，像個剛學會撒謊的孩子一樣，急忙心虛跑遠。
他很快走出門，到街口打了一輛小出租車。
車上并沒有司機，是無人駕駛的……
因此，白不言順勢坐在了主駕駛位。
“去最近的電器城，快點。”
自動駕駛AI很快接受了指令。
“好的，已設定目標。”
【目的地：XX商城】
【開始導航】
隨著車輛平穩(wěn)啟動，白不言調整背椅，將頭斜靠下來，放平了呼吸。
他漸漸合上眼，進入夢鄉(xiāng)……
……
……
“世界沒有真與假，只有分層。”
女神的聲音自黑暗中響起。
“上升和下沉，便能穿梭在不同的世界里……。”
咚，咚。
她的手指輕叩桌面。
于是，圓桌另一端的白不言醒了過來。
他看到眼前的桌游地圖，又看了看對座的女神身影，便粗略點頭，向對方行禮。
這一次，安吉拉沒有來。
看來，自己才是這里的穩(wěn)定常客，而那位圣女則未必。
“我們的故事講到……”
“現(xiàn)在，白不言打算購買一臺屬于自己的造夢機。”
神秘女神一邊敘述，一邊從圓桌中央的牌堆里，取出幾張卡牌。
女神手指一揮，卡牌便分散展開。
一共四張。
這些卡牌的卡背均繪著眼瞳與高塔的符號。
而在此之上，文字也代表問題選項——
【白不言打算購買哪種類型的造夢機？】
A.【昂貴的名牌大型機】
B.【便宜但質量堪憂的中型機】
C.【價格適中的便攜式提箱】
D.【專門構架美夢的優(yōu)化型號】
在稍有思考后，白不言果斷選擇了C。
“我選第三個。”
他目前的存款買不起大型機，而且也用不上。
實習工作的心理咨詢室里就有大型機，平時也用著……那東西普通人用不著，也負擔不起，光維護就很麻煩。
自己更多是實際應用，并非享樂，因此“美夢機”也不在考慮范圍內。
目前還是買個相對便宜點的便攜式提箱，才好四處行動……就好比筆記本電腦一樣。
“白不言再次做出選擇。”
“他會獲得一些籌碼，以及一個提問的機會。”
女神的手指輕輕一點，選項C的卡牌便翻了個面。
卡牌的正面并無圖案和文字，而是閃出一道光亮，緊接著就消失不見。
籌碼的袋子又變沉了些。
“那我可以提問了嗎？”
“當然。”
得到女神許可后，白不言問道：
“我想知道，我先天的異能是什么，以及該怎么讓它覺醒？”
這其實是兩個問題。
他貪了。
不過，女神好像并不在意。
她只是搖搖頭，答非所問：
“你的能力取決于你接下來的選擇，也取決于你觀測的角度。”
“它在你夢的最深處，又或是比最深處更深的地方……”
于是白不言發(fā)現(xiàn)，游戲還沒有結束。
小地圖上，那個代表自己的棋子已經向前走了一大截，跳過了商場，前往下一處地方。
又一個選擇擺在了面前。
“白不言購買了屬于自己的第一臺造夢機提箱。”
“他繼續(xù)前往莉莉和安雅的家，去完成那個承諾……或者說，交易。”
唰——
桌游地圖放大。
從上帝視角能看到，莉莉家中，父親漢克正如行尸走肉一樣躺在地板上，紋絲不動。
看樣子，自己的上一次“治療”效果非常顯著……
顯著得有點過頭了。
“漢克的確無法再喝酒了。”
女神的聲音婉轉動聽，卻淡漠異常。
“同樣的，他也無法再從賭博之類的東西里獲得快感。”
“因為就在前幾日，白不言悄悄潛入了他的深層意識，并將有關酗酒和賭博的內容，悄然替換掉了……”
“當恐懼與惡心感替代了快感，那么娛樂項目自然就沒法娛樂。”
“這樣的手法，是白不言妙手偶得，碰巧領悟到的。”
聽著神秘女神的敘述，白不言也難免有些惴惴不安。
如果是現(xiàn)實中的行動也就罷了……
這家伙怎么連自己腦子里的想法也能知道？
她仿佛真的如同神明一般……
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可盡管漢克被迫戒酒，戒賭，但他卻沉迷上了新的東西。”
“在嘗試自殺失敗后，他發(fā)現(xiàn)還有其它可以沉醉的東西……那就是入夢本身。”
“盡管他的夢境被白不言污染破壞，可依舊有少數(shù)的部分是完好的……在美夢機器里，他依舊可以享受到虛幻的快樂。”
“于是，他又繼續(xù)偷拿家里的錢……”
“這一切，仿佛是在循環(huán)。”
伴隨女神的描述，放大的地圖上，莉莉家中爆發(fā)了爭吵和毆打。
如同視頻快進的畫面閃現(xiàn)一般……
白不言迅速見證了他們的家庭糾紛。
漢克偷拿錢出門，被兩個女兒阻攔，然后便不耐煩伸手打人。
莉莉年紀小沒力氣，但安雅還是含恨出手，卻又終究礙于身體的原因，不敢下手太重。
父女一番毆打后，最終漢克扯碎了幾張鈔票，最終奪門而出。
只留下安雅打掃殘骸，莉莉掩面哭泣。
就這樣，畫面定格下來……
冷漠的女神再度開口敘述：
“白不言的價值觀受到了挑戰(zhàn)。”
“從小到大，課本上一直都在講這樣的道理。那就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正確的教育與懲罰，可以塑造人。”
“人之所以為人，是因為人類是智慧生命，他們可以被教育，被引導，被糾錯，并改過自新。”
“只要不斷地懲惡揚善，那么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事實真的如此嗎？”
“白不言猶記得自己過去參與的志愿活動……扶助貧困人，協(xié)助他們就業(yè)成家。”
“這是善事，是正確的事，沒錯。”
“但其中總有一部分人，不管怎樣教育，怎樣懲罰，怎樣試圖去糾正他們，他們都無法被改變。”
“他們好逸惡勞，損人利己，懶惰貪婪，惹是生非……”
“你授之以漁，他們根本不學；你資助米面，他們賣了拿去賭錢；你推薦新科技產業(yè)，他們覺得你是騙子……”
“在這部分人身上，就算投入再多的資源，授予再多的福利，也是徒勞。”
“教育不管用，植入意念也沒有用……哪怕是最先進的盜夢科技，放棄了職業(yè)道德，去洗腦他們，也依舊無法拯救這些注定的廢物。”
“人類，真的是可以被教育的嗎？”
“是否有一些人，是被先天注定了本性，無法被改變的？”
聽著聽著，白不言逐漸覺得有些冷。
并不是空氣變冷，是后背。
不知何時起，冷汗已布滿額頭，爬滿后背……
他一直壓在心底的問題，被女神一語道破，盡數(shù)說了出來。
白不言的畢業(yè)設計，本就是關于“普查地區(qū)人群心理狀態(tài)”的……而最近，他也確實一直在半夜查資料，看相關新聞。
某個科幻作家說過，人類未來的科技通向兩條路，一條是星辰大海，一條是虛幻娛樂。
在盜夢技術被濫用的羅特群島，貧民和富人的生活質量差異巨大。
而目前自己接觸的貧民生活，幾乎稱得上是人間煉獄。
普通的大學生，思想往往積極向上，但也會有點“傻白甜”。
因為過分強調“主觀能動性”和“努力就能成功”……從而忽視了人先天的秉性，那是無法被教育改變的部分。
白不言低下頭，看到了新的選項。
【是否存在這樣的一類人？】
【他們就像漢克一樣，注定成為家庭的拖累，社會的垃圾，永遠無法被教育，甚至連心靈領域的科技也無法拯救？】
【是】/【否】
【注意：該選擇會影響你的異能】
在女神面前，一切的選擇會直指本心，無法撒謊。
白不言輕嘆一口氣，選了【是】。
他騙不了自己，也騙不了女神。
“白不言做出了選擇。”
“他終于開始走上了追尋信仰的道路……只是目前為止，他還無法描述出，自己信仰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女神這樣陳述道。
她彈動手指，遙遙向遠方招手。
嘩啦啦……
黑暗中飄出了三組卡牌，蓋在桌面上。
每組卡牌各有數(shù)張，分成扇形，陳列在白不言面前。
其中第一組牌，卡背上繪著眼瞳與高塔的圖案；
第二組卡牌的卡背，是三柄交錯的寶劍；
而最后的一組牌，數(shù)目最少，只有三張，卡背圖案是不斷旋轉著的黑暗旋渦。
“你的能力可能有三種方向。”
“其中每一張牌，都代表你覺醒一條路線的能力，所需的前提條件。”
“我不會告訴你這些條件是什么……但每當你達成其中的條件時，它會翻過來，并展示觸發(fā)條件。”
“……知道了。”
白不言點點頭，同時忍不住暗喜。
普通人的能力按理說只有一個……自己難道有三個嗎？而且看樣子，貌似還可以雨露均沾，我全都要？
“那么，故事繼續(xù)。”
女神開始揮手趕人。
又是一陣天旋地轉，白不言眼前一花……
嗯？
他再度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還坐在無人駕駛出租車上。
【目的地已到達，請下車】
【祝您出行愉快】
……
“正好到地方了嗎？”
白不言愣了愣。
他觀察四周，卻發(fā)現(xiàn)這里并非電器商城，而是到了莉莉家門口。
中間購物的過程，被省略了？
不對吧。
想著想著，白不言拉開車門，正要下車，卻發(fā)現(xiàn)自己座位上多了個東西。
那是便攜式造夢機的提箱。
“啊？”
白不言揉了揉眼，確定這不是錯覺。
“我只是在夢里選了買什么，現(xiàn)實中也會有這東西嗎？”
“我明明還沒買啊。”
他本來還有考慮過，如果在女神的夢里選擇其它選項，但現(xiàn)實中不照辦會怎么樣……但誰曾想，一旦選完，現(xiàn)實也會跟著改變？
“那我之前……難道已經去過商場了？”
這樣想就細思恐極了。
他左右翻看了一下這個造夢機，發(fā)現(xiàn)它嶄嶄新，而且商標都沒撕，確實像新買的。
再翻一下錢包，看一眼網(wǎng)銀賬號……
靠，真的有交易記錄！
再看一眼手表，時間過去了一個小時。
白不言一拍腦門，想到個可怕的問題。
“在我睡覺的一個小時內……在夢里和女神下棋的時候，我現(xiàn)實中的肉身在做什么？”
“難道身體自主行動，去商城購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