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試前的一個星期，我再一次感覺心驚肉跳。找不到原因，但，總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到底是怎么回事？
絕對不是喜歡上一個人的那種痛并幸福的感覺，那種感覺我很清楚是怎樣。
難道，有災難將近？
為求心安，晚自習，我開始默寫心經。
季冬云剛睡醒就找碴：“你要出家？”
“我心慌。”
“怎么，被我的潘安宋玉之貌給帥到？”
“你是很帥。我到現在才發現的話，會不會顯得反射弧太長？”
“你根本沒有人類的反射弧。”季冬云說著，從我的桌子上拿起一本生物書，開始看。
我有點詫異，季冬云問：“怎么，被我看書的側臉吸引？”
“我在好奇你為什么看我的書。”
“我自己的也沒什么好看的。”
季冬云的書，和他的臉一樣干凈。
“你不會是妖精之類的吧。”我的腦洞大開。
“因為帥？”季冬云立刻笑了。
“因為不看書成績也很好，會不會是一個活了千百年的妖精，對于人類的知識很不屑，所以隨便上上課考考試也能拿到第一名。”
季冬云又翻了一頁課本：“妹子想法不錯，很中二哦。”
我閉嘴。
中二對我而言，是禁忌。
下課鈴敲響，又是一陣心痛襲來。
我決定，放寒假的時候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
－－－
醫院里永遠人聲鼎沸。
終于輪到我，我捏著單子走進去。
折騰了一整天，拖著一大堆化驗單擠上回家的地鐵，我松了一口氣。
終于，弄清楚了心痛的原因。
沃夫·柏金森·懷特癥候群——聽上去很高大上的名字，像是什么不治之癥，實際上，就是常說的心律不齊。
“。。。屬于竇性心律過緩，這是一種先天心臟神經系統異常，在心臟正常的傳導神經外多長了一條或數條異常神經，當電波跑到該異常神經時，容易發生短路，造成電波在心房與心室間的異常神經回路循環，常造成陣發性心室上心跳過速，心跳在150次/分以上，大部分病人在靜止心電圖，就可看到WPW的異常圖型，但心跳過速，會不定期發作。”
醫生的解釋和百度上的介紹絲毫不差。
不過，為了體現自己的專業素養，醫生又加了一句：“放心，一般死不了。”
啊，死不了，我應該慶幸嗎？
我板著臉，望著搖晃車廂里那一張張灰白色的面孔，最后，目光鎖定在一個人身上，突然想笑。
啊，這是一語成讖嗎？
－－－
“我，兩年后就會死。”
用認真的表情，在公交車上對我說出這種嚴肅臺詞的女生，名叫華倩林，是大我一屆的國中同校生。
彼時她國中二年級。我，一年級。我們坐在搖晃顛簸的公交車上，車窗外，是瓢潑大雨。
我睜大雙眼，吞了一口口水，擔憂地望著她：“那你的書怎么辦！”
“你應該問我得了什么病。”
“嗯！什么病！”
“紅斑狼瘡綜合癥。”
“紅。。。狼？”
“紅斑狼瘡綜合癥啦，笨！”
“是怎樣的病？真的會死嗎？”
“首先，手，腿，臉上，會長出蝴蝶形狀的，紅色的斑點。”
“蝴蝶？”
“就像這樣。”
華倩林抬起手臂給我看。
臂彎處有兩個小紅斑，的確，很像蝴蝶。
華倩林垂下胳膊，無限傷感：“然后，四肢逐漸無力，沒有辦法奔跑，也沒有辦法游泳。”
“你本來就不會游泳啊。”
“只是打個比方！”
華倩林瞪了我一眼。
華倩林的眼睛，非常有特點：并不大，但是十分圓，像是用圓規畫出來的一般，而且，黑白分明，渾圓的瞳孔處在眼球正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直直的看著你。有種，靈魂會被那雙眼睛吸進去的感覺。
因為這樣的眼神，華倩林不知道被多少人誤會是不良少女，但她其實只是個愛看言情小說的純真少女。
華倩林嘆了口氣，捂住心臟：“我將來死了的話，要把家里的漫畫書和小說一起帶去另一個世界。那里，會有我的王子吧。”
我忍不住問：“能把那本絕愛留給我嗎？”
華倩林看了我一眼，嘖嘖嘴：“你還小，還不懂愛。”
“哦。。。”
我滿眼是失望與對華倩林的崇拜。
第二天，再見華倩林，她拉著我說：“我上次和你說我要死了是什么病來著？”
“紅斑狼瘡綜合癥。”
“我說錯啦！那個紅斑只是蚊子叮的包！”
“那你不會死啦！”我還能繼續向她借書看！
“不！”華倩林留下兩行清淚，“我得的，其實是心律不齊！”
“這又是什么？”
“就是，有時候會忽然心跳加快！快到心臟也無法承受！然后。。。”
華倩林沉默了，我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她看著我，突然很溫柔：“盡管如此，那本絕愛，還是不能送給你。”
“為什么啊。。。”
“你不懂。”
－－－
就這樣，什么都不懂的我，被查出心律不齊。
然后，在回家的地鐵上，又一次見到了華倩林。
三年前是誰信誓旦旦說自己活不過兩年來著？
如今穿著格子衫，畫著濃妝，一臉不耐煩得嚼口香糖的那個人，是誰啊。
盡管鼻骨和下頜整得很不錯，但是那雙眼睛，還是沒有變啊。
像是要把人的靈魂吸進去一樣的，直白，熱烈而囂張的眼神，一直都沒有變。
華倩林，你終于變成了自己原本就應該是的那種人。純愛小說與漫畫，并不適合你。
從一開始，你就是不良少女啊。
與我不同的，極有天賦的，不良少女。
－－－
華倩林第一次被人打是在我國中一年級下學期的一個雨夜。
就在她滿世界宣傳自己得了心律不齊活不過兩年的第三天，華倩林被人打了。
起因很簡單：她在車站看了一個不良少年一眼。那眼神把對方惹到，對方直接把華倩林拖到學校后面的空地上，狠狠揍了一頓。
導致鼻骨骨折，下頜脫臼，右手小臂骨折。
我在學校里遇上她，她一把拽住我，拖著我翹了課。
學校對面，穿過一條馬路和幾個弄堂，是一條大壩。橫穿市區的大河被堤壩圍住。多虧了堤壩的存在，每年雨季城市才沒有被暴漲的河水淹沒。
華倩林將我丟在壩頂，自己一個人走了。
過了十多分鐘，我無聊地結束第三回合的斗草，華倩林回來了，單手拎著一塑料袋啤酒，另一只手打著石膏，系著繃帶，垂在胸前。下巴上，還勒著口罩與紗布。
那樣子，一點都不美。
沒錯，認識華倩林，原因只有一個：她很美。
我是在三哥的畫室里認識她的，作為模特，又是同校同學，理所當然得親近起來。
那時華倩林還不會化妝，頂多貼個雙眼皮，用粉底液糊出一個慘白的大臉，再涂一點腮紅。
但是對于我這樣連最基本的護膚品都極其貧乏的女生而言，這簡直是就是殿堂級的化妝高手。
盡管是如此慘不忍睹的化妝，華倩林依舊很美。
她將啤酒丟到腳下，一手撐住我的肩膀，坐在我身邊，然后單手打開啤酒，仰起頭，一飲而盡。
冰涼的水汽凝結成水滴，順著她細嫩的手指流淌下來，滴在線條優美的脖子上。
像極了一只天鵝。
一只，黑天鵝。
華倩林的皮膚，很黑。
是那種拉丁人種的棕紅色。
但是依舊不妨礙她在我眼中很美這一事實。
因為她的純粹與直接。
她告訴我：“我要找人報仇。”
“啊？”會被學校記過處分的。
“因為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惡氣啊！我看人的眼神就這樣，這也不是我的錯啊！為什么平白無故就打我。。。為什么啊！”
只是說了幾句話，華倩林就開始大吵大鬧，抱著我哭。
這種，直接表達自己情緒的模樣，我覺得，很美。
哭過之后，華倩林問：“你能幫忙嗎？”
我猶豫。
華倩林擦干眼淚：“不幫忙也沒問題。反正我哥——”“我幫。”
美麗的人，有權利提出這樣的要求。更何況，她家里有堆成山一樣的小說與漫畫呢。
我突然發現，我也成了和沈微琪一樣，為了某個目的而去接近對方的人。
而且，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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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仇——或者說，不自量力的挑釁行動，讓我第一次嘗到苦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