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王夢雅晃蕩著兩條胳膊靠著門框,盯著我收拾書包。
我有點無奈:“這么盯著我干嘛?”
“沒。”王夢雅擦了一下鼻尖,“我給小白說了咱們要去。”
“然后呢。”
“他說他要吃學校對面巷子里的鍋盔。”
“這。。。”還有心情要這個吃?
“小白一有壓力就暴飲暴食。我擔心這個。”
王夢雅的聲音發顫,我背上書包,拍了拍她的后背。
黑胖子轉過頭,唯恐天下不亂:“你們要去看小涵涵?閨蜜團?”
“滾一邊兒去!有你什么事啊!”
王夢雅沖黑胖子吼了一聲,全班包括黑胖子都愣住。
我趕緊拉住王夢雅,將她拽出教室。
買了鍋盔,繞過兩個小巷子,轉個彎,就到了小白家。
是年代久遠的小區,像是改革開放之后最早建起來的那種建筑一樣,大門上豎著“戲劇社家屬院”六個掉漆紅字,里面是一排排低矮的灰色樓房。
小白家住二樓,樓道里彌漫著老式居民樓特有的生活氣息,墻上貼著褪了色的對聯,腳下的地黑乎乎一片。
按響門鈴,不一會兒傳出小白的聲音:“門沒鎖。”
“你丫不怕強盜啊!”王夢雅一腳踹開鐵門,小白正坐在地上看電視。
他穿著一件白色長衫,系著盤扣,沒化妝,沒戴假發,有點別扭。
見到我們來,頭也不抬:“我不回去。勸也沒用。”
我站在一邊,王夢雅就挨著小白坐在地上,將鍋盔遞給他:“誰稀罕你去了。”
小白剛想說什么,我搶答:“我稀罕!”
兩人一起回頭,王夢雅盯著我,不知是在鼓勵我繼續說,還是挑剔我拆臺。
我不管她,繼續說:“語文課的課本劇,我挑了竇娥冤,想找你演竇娥,你要是不去,沒法演——”
“合著你來這兒是為了這事啊!”王夢雅揮手,“沒義氣!”
“和義氣有什么關系。我就覺得小白最適合。”我攤手,也坐在地上,“換成別人,還演不出那種精氣神兒呢!”
王夢雅直擺手:“說什么呢!哪壺不開提哪壺!要是知道你來這里是為這事兒,我就不帶你來了!”
小白看著我,問:“小愛,你好像從一開始就不介意我女裝的事。”
“為啥要介意?”
“因為像個變·態。。。”
“的確是個變·態——”“喂!”
我慌忙解釋:“可是,這和我們是朋友這件事有關系嗎?”
“怎么沒關系?他們都——”“所以他們做不成朋友唄。”
我指指王夢雅:“你又不是為了他們的價值觀而活,管這么多干嘛。”
“說得簡單。”小白轉過臉,低頭吃鍋盔,“我沒你們這么灑脫。”
“又來了。”
王夢雅扶額,看樣子之前也經歷過這樣的對話。
我聳肩:畢竟這種事情勉強不來的。
小白嘟囔著:“我就是受不了指指點點。。。總之,我不會再去學校了。”
王夢雅看著我,嘆了口氣。我亦然。
那個中午,我們只能竭盡全力安慰小白,讓他振作。
可,這樣子沒有辦法真正解決問題。
處于學生時代的我們,有著最為單純的殘忍。
這種殘忍,可以讓我們用無比純潔天真的炙熱眼光將同齡人逼入死角,而沒有半點負罪感。
他們僅僅是在追求自己灰色生活中的一點色彩而已。
就算那色彩是用別人的鮮血染成的,也毫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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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小白依舊沒有來上學。
我正凝視他的空課桌,李燦慌慌張張沖進班里,面色慘白。
“怎么了?”
李燦渾圓的黑眼珠向后瞟了一下,確定身后沒有人經過,捂著心口跟我說:“大蕊子和我吵了一架。”
“不會吧。”我的預感應驗了?
李燦給我看短信。
大蕊子誤會是李燦將她的情書爆出去,讓她丟臉。
“所以現在。。。”
“大蕊子要我解釋清楚!天哪,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燦忽然抓住我的衣袖:“小愛,你有辦法嗎?”
我還沒有開口,李燦又碎碎念起來:“還能有什么辦法?天哪,這都是什么事兒啊!”
“別著急。”我拍了拍李燦的后背,“總有辦法解決的。你們畢竟是朋友,不是嗎。”
“現在我只能靠你了!”李燦把胖乎乎的手臂搭在我肩膀上,有點重啊。
正說著,于蘭和沈微琪勾肩搭背從外頭進來,我看了一眼她們的姿勢,和我與李燦的有些相似,立刻將手抽回來:“嘛,總會有辦法的。”
我安慰李燦,難過的事雖然難但總是會過,要給她時間去消化。
李燦又嘆了一口氣。
像是只要不停的嘆氣,就能將自己所有的困難全都吹跑一般。
可困難不會隨著意識而轉移。它時時存在,處處存在,對于每一個人都如此。
對于我自己,也是一樣。
文科四班,這是一個虎踞龍盤藏龍臥虎之地,同樣也是一個二虎相爭必有一傷之地。
更是一個奇葩聚集的場所。
我戴上耳機,趴在桌子上,祈禱上帝能給我一個美麗的夢境。
所幸上帝還是愛我的。
這跌宕起伏的九月剛剛結束,在十月開始的最初,我得到了一顆包裹著糖衣的黃連藥丸。
雖然最后留下的是苦澀,但好歹最開始,讓我嘗到了一點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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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是十一,季冬云約我去滑冰。
早晨收拾背包的時候,爸爸探頭過來:“小愛,晚上回來早點。”
“記得了。”
“還有。。。爸爸不是反對你和男同學出去玩,但是。。。注意分寸。”
我對著爸爸露出微笑:“你真可愛。”
爸爸拉長了臉,轉身背著手去客廳看電視。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曾經學過一段時間的旱冰,雖然技術一般,但是比起戰戰兢兢不敢動的沈微琪,我的技術可以傲視群雄。
自然,比起季冬云還是差了不少。
他一個加速從我身后冒出來,轉身一個回旋,優哉游哉停在我面前,按住我的肩膀。
“什么嘛,你會啊。我還以為是個好機會呢。”
我轉頭,向反方向滑。
要說為什么這么冷淡,主要是因為。。。
“啊!老季!快來救我啊!人家要摔倒了!啊!”沈微琪挪過來,死死抓住季冬云的衣袖,驚慌失措的模樣,煞是令人憐愛。
季冬云看看沈微琪,又看看我。
我轉著圈滑到一邊,陰沉著臉,心想,真不應該來這里。都怪季冬云。
啊,不對,始作俑者是沈微琪。
當時她是這么發出邀請的。
“是我提供的滑冰券。”沈微琪轉著眼睛看我,“老季真偏心啊,一共就三張,給你都不給于蘭。”
“說什么呢!”
季冬云一巴掌蓋在沈微琪的小腦袋上,揉了揉,儼然哥哥的模樣。
我笑:“是啊。要是讓于蘭去,看上我們季冬云可怎么辦——情敵太多可不好,又是那種級別的,可棘手了!對吧。”
季冬云笑笑,收回手,沈微琪抓住季冬云衣袖追問。
“在一起了嗎?果真在一起了嗎?要給改口費才能管小愛叫嫂子哦!”
“什么改口費啊。”
兩人說著,繼續往前走。
我遠遠跟在兩人后頭,像是被遺忘的影子。
終于捱到結束,先將沈微琪送回她家,季冬云跟在我后頭,沉默許久,才說。
“那個,吃醋了?”
我停住,回頭:“那是因為——”
因為身高差,無法直接與季冬云對視。
我仰起脖子,按住季冬云的肩膀,向下使勁壓:“蹲下!太高了!”
“你不也很高。”
這樣說著,季冬云還是半蹲下來。
我沒松手,低著頭:“以后,我們三個,不要一起出來了。”
“哎?”
“沈微琪和你想的不一樣。我不喜歡你們在一起。”
“哈,果然吃醋了!”
“和你說正經的。”
我沒有笑,季冬云也嚴肅起來。
“我看得出的。什么樣的女生值得相交,我分得清。”
“那你今天——”
“還不是以為你不會滑冰,可以趁機——我錯了!”
我放下手刀,轉身:“總之,不要再和她接觸。我不喜歡。”
“知道了。那,她主動來找我的話——我會拒絕的!”
見我回頭,季冬云立刻雙手做防御狀擋在臉前:“別打臉。”
我忍不住笑出聲:“你怕我啊!”
“你會空手道,一個人能撂倒兩個男人。”
季冬云乖乖放下手。
我問:“你怎么知道?”
“馮玉策說——抱歉。”
我揉了下臉,連自己都意識到,聽到那三個字的瞬間,面部神經有點僵硬。
“什么啊,還真是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呢!”
我笑著轉過身,大步往前走。
看影子,季冬云遲疑了幾秒鐘,立刻跟上。
我繼續說:“不一樣哦。你們兩個對我來說,完全不一樣。更何況,都已經死了那么多年——”
“死了?”
季冬云的影子停下來。
我回頭,看著他。
季冬云又問了一句:“你說誰死了?”
“馮玉策。兩年前跳樓——”
“開什么玩笑!”季冬云突然笑起來,“誰跟你說他死了!”
“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