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語考試結束,我繞過那些迫不及待對答案的人,往學校門口走去。
“媛愛!”
校門口,被人叫住。
回過頭,看到季冬云抱著籃球和陳苾宏一伙人站在一起,旁邊還有王夢雅和于蘭。
我過去打招呼。
季冬云把籃球隨意丟給旁邊的人,走到我旁邊:“我們去打球,要一起嗎?”
我搖頭:“父親大人有命,要我去找我哥哥。”
“哥哥?”季冬云眼里閃過金光,“我能一起去嗎?”
我看他一眼:“你去做什么。”
“套近乎。”
“真直接。”我指著陳苾宏,“他們呢,不去打球沒關系嗎?”
“沒關系沒關系,你這邊一直是最重要的!”季冬云立刻去找陳苾宏。
我看見兩人推推搡搡說了一會兒,又看見夢雅沖我擠眉弄眼,然后季冬云拎著包走向我:“走吧。”
我略帶歉意和夢雅揮揮手,走向學校大門。
迎面遇見拿著兩杯奶茶的沈微琪。
她看見我們,立刻帶著笑意跑過來,一頭撞在季冬云肋下:“喂!見色忘友啊!”
季冬云看了我一眼,我聳肩。
季冬云沒說話。
沈微琪又轉向我,自說自話一般舉起手中奶茶:“這個是薄荷檸檬的,超級清涼。”
“清涼?這種天氣——”“是給大紅喝的啦!”
沈微琪咯咯笑著,一臉小得意小狡猾,十分可愛。
“大紅是。。。”
“陳苾宏啦!”沈微琪又撞了我一下,“什么嘛,你和他在教室里整天有說有笑的,我還以為你們兩個很熟!連大紅是誰都不知道啊!”
“我也只是知道他的全名而已。”我微笑,“反倒是你和于蘭跟他關系更好一點,連晚飯都是他送來的。我這個通過季冬云認識他的人,不方便和你一樣稱呼他大紅吧。”
沈微琪嘟著嘴,一臉不開心:“小愛就是太嚴肅了!不和你們說了!我還要去整大紅!哈哈!薄荷檸檬的!”
她舉著奶茶沖進校園,留下我和季冬云。
我想開口說什么,季冬云搶先一步:“為什么在教室里有說有笑?還整天?”
我嘆口氣:果然會在意這句話啊。
“他來給于蘭送晚飯,不知道于蘭坐在哪里,班里只有我一個,他就來問我。因為那件事知道他的名字。后來在籃球場上因為你的原因正式認識——好奇心滿足了嗎?摳字眼的季冬云先生?”
“我不是摳字眼。。。就是問問。。。”季冬云摸了摸鼻子,“那個,去哥哥家怎么走?”
“公交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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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紅包還給沈微瀾沒有花太長時間。
她笑著承認是自己塞的,九哥不知情。
之后,盛情留我吃晚飯。
我婉拒。
一來實在沒有吃晚飯的習慣,二來沈微瀾是孕婦。三來,季冬云在樓下等著。
沈微瀾看我往窗外看,走到窗前,往外望,一下子就明白了:“既然和同學一起來的,讓他也上來唄,外頭那么冷。”
我連連推辭,沈微瀾直接打開窗戶,對季冬云說話。
得到了正主的邀請,季冬云當然要上來表現一番。
沈微瀾回頭對我笑,我看著沈微瀾,一點辦法也沒有。
“很正常啦。我剛認識你哥的時候,連說話都喘不過氣。”
她竟然這樣調侃我。根本就不是個老實人嘛!
我有點害羞。
沈微瀾又遞給我一張鈔票:“家里沒有醋,能幫我買一瓶嗎?”
“可,季冬云他——”“稍微離開一下,沒關系的吧。”
沈微瀾微笑的模樣,讓我想到穆小暮。
興許,她們會成為朋友,還是有更深層次的原因的。
我拿了錢,走出家門,與上樓的季冬云擦肩而過。
“同志,祝你好——”“我發型帥嗎?”
我嘆了口氣。
你的模樣,一直都很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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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超市消磨了四十多分鐘的我,終于決定付錢走人。
沈微瀾想要單獨說的話應該已經問完了吧。
差不多一節課的時間,足夠我們那個女漢子歷史老師從辛亥革·命講到五·四運動。
沈微瀾能從季冬云那里得到的信息,應該比這個要多很多吧。
我拎著醋瓶子,晃晃悠悠往家走。
還有一個轉彎的時候,有人叫住我。
“不好意思,請問,市三小的郭老師住在這里嗎?”
我回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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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電視劇里是怎么演的來著?
聽到噩耗之后,手中的水杯一定會打碎在地。
如果沒有水杯,也要踉蹌幾步,胳膊肘打在桌子上,造成財物損失。
殺傷力再大一點的,還要把自己的身體扭成奇形怪狀,然后一頭栽在地上。
總之,要用聲響來傳達自己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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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實中的我,現實中,手里拎著醋瓶子的我,只是轉過身,微笑,輕輕搖頭。
“不好意思,你問的是哪個郭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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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應該這樣回答啊。
應該直接說,我不知道,我不認識,我不住在這里啊。
為什么要讓對話繼續下去呢?
明明知道,現在站在面前的人,在自己心里已經死了才對。
可我沒有辦法說出那些所謂正確的結束語。
這件事,從沒有正確的結束語開始,就有了一個扭曲的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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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策站在我面前,溫和有禮。
“是市三小的語文老師,姓郭。他有一個女兒,今年上高二。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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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一口氣,繼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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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啊。幾年前搬走了。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微笑:“可能,已經不住在這座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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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在說謊。
是我的嘴在替我做決定說這些。我的面部肌肉,自作主張替我露出笑容。我的雙眼,不聽指揮得直視他的眼睛,而我的身體,一點不自然的動作都沒有。
就像是身經百戰的雜技演員,頂著盛滿水的碗走鋼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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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馮玉策有點失望的模樣,但也只是一瞬。
他立刻抬起頭,笑道:“抱歉,打擾你了。”
“沒關系。”
我的雙腿自己邁出步子,帶著我的上半身轉過來,我的大腦,還在罷工,看不到眼前的路,聽不見周圍的聲音。
直到另一個人闖進來。
“你是去南半球買醋嗎?”
季冬云從樓道里出來。
然后,他臉上的笑消失了。
我這時候才徹底清醒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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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玉策真的回來了啊。
他就站在我面前,站在我曾經住過的地方,問現在的我,曾經的我現在消失到了哪里。
而我,親口告訴他。
我也不知道。她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我的臉,我的大腦,我的心,都和以前不一樣。
都回不來了。
都不受控制了。
都,天旋地轉了。
醋,終于還是被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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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心臟的負荷超過承受力之前,我匆匆逃回家。
坐在床上,給沈微瀾打電話,解釋我為何不辭而別。
她表示,我安全到家就好。其他的沒有追問。
掛了電話,我把手機調到靜音,不去管一條又一條的短信,悶頭睡過去。
考試結束之后有一天的休息時間。
請讓我做一只鴕鳥,將頭埋在只有自己知道的回憶沙丘下,悶死自己。
然后,羽化重生。
我一覺睡到第二天中午。
胡亂洗漱之后,去冰箱里找東西吃。
經過餐廳的時候才看到父親準備了早飯。
牛奶,面包,還有,白煮蛋。
日復一日,一成不變的白煮蛋。
如果那天早晨,我吃下父親煮的白煮蛋,事情會不會有所變化?
我會不會因此與季冬云擦肩而過,然后在某個安靜祥和的下午,重新與馮玉策相遇,繼續沒心沒肺的花癡?
可是,一切都不會改變的。
我把白煮蛋一口吞下。
兩分鐘后,在凱蒂鄙視的目光中,找水喝。
差點被蛋黃噎死。
誰會曉得這個看似正常的白煮蛋里頭,藏著兩個蛋黃?
嗓子眼里滿是蛋黃的味道。
一個雞蛋就不應該有兩個蛋黃!
一顆心里頭,也不應該塞進去兩個人。
我盯著水杯,發了會兒呆,然后回臥室。
從被窩里刨出手機,點開短信。
出乎意料,季冬云只發了兩條短信。
第一條是,身體沒事吧。
第二條是,明天下午三點,市三中打球,來的話幫我帶水。
剩下的,全來自另一個手機號。
我早就應該想到。
在知道馮玉策沒有死之后,就應該想到。
劉備的手機,在馮玉策手中。
那個給我發短信的人,是馮玉策。
可我沒有勇氣去驗證自己的猜想。
明明只要打開那個號碼發來的短息,就能知道這些,但是,我不敢。
手中的不是手機,而是潘多拉魔盒。
生怕自己將那些被塵封的罪惡釋放,唯獨將希望留在盒子底部。
我是個卑鄙而膽小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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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準時出現在市三中。
籃球場上已經人聲鼎沸,我在人群中搜索季冬云和王夢雅,卻不料,看到了馮玉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