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放學后,天剛剛擦黑,還有點陰冷——下午下了一會兒小雨,這會兒地上已經半干,但溫度不高。
我和馮玉策站在校門口等少年出來。
幾分鐘之前,他發來消息,說是臨時有物理測驗,讓我們等一會兒。
沒有了之前輪回里記憶的少年,雖然成績一如既往很好,但是明顯不如上次輪回里那樣輕松自如,多少個周天我想約他出來,他都堅定得站在了作業一邊。
我的重要性還比不過作業,想到這個難免有些難過。
另一方面,馮玉策要游刃有余得多——除了為進入數學慢班而故意考砸了一門數學之外,馮玉策的成績也是高高漂浮在成績榜之中。
想來在作弊的我和馮玉策的雙重夾擊之中,李惠和文科三班的第一名還能沖進前兩名,這才是真學霸。
大約在她們眼里,我們兩個是挺拉仇恨值的。
說到仇恨值,隱約就覺得有怨恨的眼神射向我。
是霍佳怡嗎?她不是一放學就和班主任一起走了嗎?
難道還有別人?
我環顧四周,怨恨的感覺一下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腰際被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量猛地一推。
“唰!”
我一個前撲差點倒在地上,幸好馮玉策及時拽住我。
直起身,倒吸一口涼氣:一輛私家車急剎車停在面前。
如果當時我真得摔了出去,最壞的結果很可能就是被私家車攔腰截斷!
私家車車主搖下玻璃,氣急敗壞得教訓了我一頓,然后開車揚長而去,而我,依舊驚魂未定。
到底是誰干的!
回頭,卻看到無辜的大眼睛和因為受到驚嚇而蜷縮起來的身體。
沈微琪抱著雙臂,聲音發抖:“媛愛!你沒事吧!”
她一下子撲上來,整個人幾乎掛在我身上——嬌小的沈微瀾,與其說是在道歉,更像是一只撒嬌的松鼠。
而我,則是一棵高大魁梧的松樹。
我小心推開沈微琪,嘆氣:“幸好沒有出事。你啊。下次小心點。”
“人家是想要給你們一個驚喜嘛!原本是想要過來找我家馮玉策呢!沒想到媛愛也在——你們在等人嗎?難道在等我嗎?知道我要來嗎?討厭!人家明明沒有和你們說的啊!怎么知道的!”
沈微琪拉著我的手,卻是對馮玉策步步緊逼。
馮玉策微微皺眉,反問:“你來干什么。”
“吼!沒事就不能來找你啦!人家可是你女朋友哎!”
我想逃。
女子力全開的沈微琪迅速吸引了一大波學生的注意力。
她的容貌,她的動作,她的聲音,還有她在委屈、撒嬌與嬌蠻之間的靈活轉換與恰到好處的平衡,讓人毫無招架之力。
雖然我知道她的本性,可依舊忍不住覺得這個姑娘太有吸引力。
馮玉策卻不同。
他只是皺眉:“還沒到約好的時間,你現在過來做什么。”
看樣子今天之后是有約會的。
沈微琪張了張嘴,像是沒有想到馮玉策會這么說。
很快,她松開握著我的手,湊到馮玉策面前,雙膝并攏,彎下腰,揚起小臉,露出微笑:“不開心啦?”
“沒。”
“那就不要皺眉頭啦!松開啦!”
說著,伸出了手。
馮玉策下意識后退半步,這讓沈微琪感到尷尬。
她立刻轉向我,抱著我的半條胳膊問:“你們待會兒要去哪里?”
“醫院。”
我選擇實話實說。
“我們還有季冬云共同的朋友因病住院,我們要去看她。”
“哎?住院?嚴重嗎?”
沈微琪回頭看馮玉策的反應。
馮玉策果斷搖頭:“不重。很快就結束。你到約好的地方等我,到時候——”“我也要一起去!”
馮玉策的努力完全沒有效果,沈微琪依舊提出要同行:“媛愛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我也要去看望!”
“沈微琪——”“不聽你說!我聽媛愛的!”
沈微琪撅著嘴看著我:“媛愛說讓我去我就去!”
馮玉策看著我,無奈地點頭。
遇上沈微琪,當真是沒有辦法說出拒絕的話。
而且,就算我拒絕,以沈微琪的性子也會想方設法跟過去吧。
都要見面,那么,在我的見證下更讓人放心。
沈微琪與于蘭的第一次重逢,在這個毫無預兆的陰冷下午,拉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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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院里的消毒劑味道永遠都散不去。
這是屬于一幢建筑的味道,就像每一個家,每一幢老房子,都有屬于它的獨特味道一樣。
而醫院里的味道,因為所處位置不同,又多了一層特殊的象征含義。
死亡。
回想過去的那些年,死亡已經不算陌生。
除去親人的死亡,我所經歷過的還有劉備的死——或者消失,馮玉策的墜樓——或者誤解,老店主的死——雖然沒有目睹,以及季冬云的生命垂危。
死亡對我而言,不陌生卻不曾熟悉。
這些死亡像是電影畫面,第一眼看過去,震撼人心,但是轉而就被拋之腦后。
因為,不能感同身受,也就無法理解它的真實內涵。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我將見證一個人的死亡。
于蘭坐在病床上,頭扭向一邊。
走進病房之前,我們被主治醫生叫到一邊,他悄悄囑咐了我們好幾句。
這些,在來之前我都和沈微瀾打聽清楚了。
于蘭還不知道自己的病,她的父親聽說這件事之后,一度表示無論如何也要手術,救自己的女兒。
然而兩天之后,這位許諾下豪言壯語的父親,悄然失蹤。
于蘭的住院費暫時由她姑姑支付——就在我們來之前,陳苾宏還在這里陪她說了一會兒話。
但是從陳苾宏的反應來看,姑姑一家似乎并沒有支付手術費的打算。
問起病因,主治醫生搖頭,說是沒有查出明確的致病機理,有可能是細胞病變,有可能是病毒感染,有可能是有家族病史,甚至心理因素和飲食習慣也是致病因素之一。
但唯一能確定的是,病情正在惡化,如果還不手術,于蘭很可能……
主治醫生伸出五根手指。
我和少年相互看了一眼。
恰好是五個月。
被放任不管的于蘭,因為得不到有效治療,將在五個月之后死亡。
而我,很可能會見證她的死亡。
現在,于蘭扭著脖子不看我們,沈微琪坐在另一邊的椅子上,笨拙得削蘋果。
沒有一個人說話。
很快,蘋果削好了,果肉坑坑洼洼,像是被青春痘肆虐過的臉。
大概是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沈微琪把蘋果放在一邊,低下頭:“真是太難看了。我都不忍心下口。媛愛,你吃吧。”
她大約是想緩和尷尬的氣氛。
但是沒有任何效果。
于蘭死死盯著床腳一枚螺絲,一言不發。
她努力睜大雙眼,讓上下眼瞼永世不得相見一樣拼命,然而眼眶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眼眶里像是充滿了蓄勢待發的洪水,只等我們離開,就立刻決堤。
于蘭大約也察覺到了什么吧。
或者是不被允許出院,或者是自己父親的突然消失,或者是陳苾宏的殷勤探看,都讓她有所察覺。
此刻的她,心里想的又是什么呢?
我無從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