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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富甲天下

第二十七章彌天大局(二)

噗!

于安德被訓(xùn)了一通,被于憲看了一眼,沒敢跟莫淺辯論,正拿著茶堵自己的嘴,猛然間聽見這么一句,一口水噴了出來,“咳……咳……”

淡褐色的茶漬濺上衣角,于憲卻是恍若未覺。

天幕低沉,給雪白的墻壁蒙上一層灰暗,風(fēng)從敞開的門窗卷進來,帶來一室塵埃。

于憲若此刻他還沒聽出莫淺的言外之意,也枉莫淺贊他一聲聰明人了。

商人、覆國,歷史上最有名的就是呂不韋奇貨可居。莫淺舉重若輕的說出這么一番話,換做旁人就罷了,可偏偏她是富可敵國的莫大老板之女,這話很不好說是從她嘴里還是從莫大老板嘴里吐出來的。加上莫淺說出這句話的這個時機,于憲不得不重視。

莫淺到現(xiàn)在還不知道的是,死的那位是今上去年剛封的太子。今上今年七十有三,膝下兒子足足有三四十人,除了十來個未成年的,京城的皇子王爺手腳指頭全加上了也數(shù)不完,虧得當年今上登基之時把兄弟叔伯殺了個七七八八,否則,這大半的京城都要被王府給占盡了。

于安德中了進士,寧愿自污也不愿去當這個官,就是看清了皇帝日漸老邁,壓制不住下面蠢蠢欲動的諸王。

太子一死,朝堂局勢一日三變,如今依舊秘不發(fā)喪,可這秘也沒能秘到哪兒去,誰也說不清最后的勝利者會是何人。

朝堂內(nèi)部混亂不堪,長江黃河兩岸今年雖無水患,各地報了旱災(zāi),賑災(zāi)之后,各地已是拿不出銀子來修繕堤壩,來年即便無水患,大旱之后必有蝗災(zāi)!西邊自稱大夏正統(tǒng)的藩王蠢蠢欲動,近來兵將調(diào)遣頻繁,東北女真、遼人屢屢犯邊,北方的韃靼,東南的倭寇……外憂內(nèi)患,整個大夏朝風(fēng)雨飄搖,一場兵禍就在眼前。

于安德還在不停咳嗽,于憲已是正襟危坐,沖莫淺拱手道,“愿聞其詳。”

可算是把你的胃口吊起來了……

到了這會兒,莫淺也不著急了,稍稍平復(fù)了一下心緒,這才緩緩開口,“于先生可曾想過,紙鈔等于銅錢否?為何歷朝歷代官府所發(fā)紙鈔皆只能流通一時?如今官府發(fā)行的交子民間更是完全不能流通?”

于憲道,“朝廷失信于百姓。”

“對!”莫淺點了點頭,追問道,“若說失信,那為何私鑄份量不足的銅錢反而能大行其道?”

于憲再次陷入沉思,這是歷朝歷代的治國能人都沒能解決的問題,中國古代的交子就從來沒盛行過。他沉吟良久,沖莫淺拱拱手道,“還請小姐教我。”

這就到了莫淺擅長的領(lǐng)域了,她開始給于憲科普‘劣幣驅(qū)逐良幣’。

說到最后,她總結(jié)道,“如果國家濫用發(fā)行貨幣的權(quán)利,通過“劣幣驅(qū)良幣”的把戲來掠奪民間財富,這個過程可以說是政府消費自己的信譽的過程。當這個消費過程超過了一定的限度的時候,百姓也是有可能拒絕所謂的法償貨幣,通過自由的選擇使得貨幣自發(fā)地建立新規(guī)律的。”

于憲怔怔許久,方才嘆了一口氣道,“原來如此!并非大行其道,而是價值回歸。”

莫淺頷首,話鋒一轉(zhuǎn),“家父一生顛沛,兩度起落,到中年積累下來的產(chǎn)業(yè)已是富可敵國。修橋鋪路,筑運河,雖是積善行德,卻是不曾想過,這積善行德,卻也為后人留下了禍端。”

于憲微微一愣,問道,“莫氏票號?”

真是聰明人啊……她就起了個頭,他腦子已經(jīng)轉(zhuǎn)到下一條了……

莫淺喝了一口茶水,才又道,“家父生前信者眾多,莫氏票號初時,不過是家父開據(jù)的欠條,到了后來,旁人卻拿著家父開據(jù)的條子做保,慢慢的,才有了莫氏票號。可為人作保,總要自己有所憑仗,家父悉心研究之下,方才得出了一番結(jié)論。”

接下來,莫淺又開始普及‘儲備金’、‘等價物’、‘資金鏈’……這里面的學(xué)問可就深了,涉及到一個龐大的金融體系,好在她也不是要教會人怎么玩轉(zhuǎn)這一套,只是扯虎皮拉大旗而已。

“……這個信任體系一旦崩塌,誰也不知道到底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我那位舅父志大才疏,卻又不善經(jīng)營,莫氏票號倒閉,涉及數(shù)萬戶。這數(shù)萬戶大多卻是中產(chǎn)之家,家中大多都有雇工、下人,平日花銷又不知養(yǎng)活了幾多商戶,這些商戶卻又牽扯到許多的雇工、農(nóng)人。加上十七商行,牽連全國上下……小女子所擔(dān)心的是,今年冬天,不知路邊又會多出多少凍死餓死的百姓……如今票號倒閉不足半月,其惡果還未彰顯……”

說到這里,莫淺微微激動,她是親眼見到這時代的百姓是如何掙扎在生存線上的,不是偽善,她也沒達到憂國憂民那個高尚境界,而是看慣了小康社會,陡然間看見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的人群,物傷其類。

她想,秋季伴隨而來的必然還有蝗災(zāi)、欠收、水災(zāi)、各式各樣的天災(zāi),翻開中國歷史,還真沒哪一年全國上下都平安無事的,天災(zāi)只有多或者少的分別而已。還有秋季周邊游牧民族犯邊打草谷,這是外憂。死的那位皇子,她雖然到現(xiàn)在還沒鬧清楚到底是哪個,可這內(nèi)患也不小,否則也不會秘不發(fā)喪,天天都有人被拉去菜市口了。

莫淺敢這么跟于憲說,還是從于憲給她的書給她的提示,這個國家的內(nèi)憂外患已到了極點,原本平日一點兒無足輕重的小事,可能導(dǎo)致的結(jié)果都是災(zāi)難性的。她沒說,卻有把握于憲一定會考慮。

一通話說下來,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莫淺只覺得口干舌燥,正要討水喝,卻是見于安德捧了水遞過來,態(tài)度恭敬的道,“三人行,必有我?guī)熝伞B犘〗阋幌挘故莿龠^于某讀書三年了。”

前倨后恭,也是對她本事的承認,莫淺微微頷首道謝,接過茶杯一飲而盡。

聽到了這里,于安德也算是聽明白了,見莫淺喝完,又重新替她滿上,問道,“莫小姐,莫氏票號到底發(fā)了多少銀票出去?以至于你求到我十九叔面前來,我十九叔不過是個窮書生,可沒銀子,即便……”說到這里,他有點兒吞吞吐吐的,頓了頓,才心一橫道,“國庫也沒銀子。”

莫淺笑笑,“賬面上的窟窿,有一千萬兩。”

于安德手一抖,手中的茶壺滾落到地上,發(fā)出啪的一聲脆響。他卻是沒去收拾,而是瞪大了眼睛看著莫淺,輕描淡寫的,一千萬兩!那可是國庫一年多的稅賦了!

他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卻是聽得身邊呯的一聲。

于憲一掌拍在小幾上,桌上的零碎跳起來,當當響做一片,他又驚又怒的喝道,“誤國誤民!向氏當誅!”

秋風(fēng)在屋子里打了個旋,帶來滿室肅殺,白袍書生跪坐于席前,溫潤的氣息盡褪,目似冷電。

若是向氏諸人在面前,莫淺一點兒也不懷疑于憲會讓其血濺五步!

事到如今,已達到了莫淺要的效果,心道,接下來就是重頭戲了……姐姐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教古人玩經(jīng)濟!能不能把幕后之人揪出來陪葬,就看接下來的表演了!

她斂去面上說一千萬兩時的輕松表情,起身肅目道,“小女子雖不才,卻不能叫家父蒙羞于地下,愿一力承擔(dān)此事!至于向氏……”她苦笑道,“小女子還有些用場……”三族還好,九族可就把她都給誅了。

于憲渾身一震,眼中驚詫莫名,他看著莫淺,慎重問道,“莫小姐有辦法?”

于安德則是更直接些,“你有銀子?”

姐姐要有銀子也不能來找你叔了啊!

莫淺心頭吐槽,面上卻是微微一笑,“向氏之禍,非一朝一夕所成,若非小女子失蹤,有十七商行為助力,再支撐上幾年的問題也不大。如今只要能讓信任體系重新運轉(zhuǎn),小女子再想法慢慢填上這個窟窿,一切后患即可消弭于無形。”說完,她伸出右手,紅翡將袖中信抽出放在她掌心,莫淺舉著信封盈盈拜倒,“還請先生助小女子一臂之力。”

于憲展開信紙,細細的看了下來,當看見‘除國蠹’三個字的時候,他手一抖,猛的抬頭看向莫淺,面色變幻不定。

于憲久久不言語,于安德想要上去看莫淺到底寫了些什么,卻又不敢造次,目光不由得落在莫淺身上,見她跪在一片茶漬當中,膝下也不知有無瓷片,只急的抓耳撓腮,偏偏紅翡一副沒瞧見自家小姐受難的模樣,只把頭垂的低低的。

莫淺只伏拜在地,心里嘀咕,姐姐這可是第一次跪人,何況,就那套經(jīng)濟理論的價值也不止千萬兩銀子啊!你怎么也該有點兒表示吧?

與說服于憲的憂國憂民不同,這信上完全是另一種說法,兩套說法一比較,就能看出莫淺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

莫淺信中所書,根本與除國蠹毫無干系,她的目的就是要借刀殺人!

當日東山禪寺的事,已是讓他看出,莫淺年紀雖小,性格卻是外柔內(nèi)剛。她被追殺,反擊是無奈之舉,幕后之人勢大,用些手段也無妨,可她所用的這手段卻是只能用荒唐兩個字來形容!

打定了主意,于憲只將信重新塞回信封之中,淡淡的道,“莫小姐不愧是莫大老板之女,才思敏捷,于某生平未見。只是,于某還有一事未明,若是莫小姐不能回答,于某只能回絕莫小姐之請了。”

“先生請問。”

“莫小姐要于某如何相信,你能在數(shù)年之內(nèi)填上這份虧空?”

雕欄玉砌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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