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叔寶的頭的水面上時隱時現,徒勞的掙扎翻涌起巨大的浪花。甚至,站在岸邊,能看到有魚兒蹦出,滑過楊叔寶的臉。
“娘子,快救……快去找母親來就我!”
其實,楊叔寶是會水性的,不但會,還相當出類拔萃,在水底下憋氣半刻鐘不在話下。
但是,他現在不能暴露自己,即使在如此危險的境遇之下。他需要先將沈幽蘭、王仁等人支開,然后自己游上岸,之后關于得救的原因,再想借口好了。
所以,他本來本能地想喊“娘子快救我”,但話到嘴邊,出口之時便成了尋求母親的幫助。
他自來是楊老太的心頭寶,危險時刻,找母親相救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沈幽蘭應該能理解。
可是,沈幽蘭哪還有等人來救的耐心,這里距離村里有一段距離,等人趕過來,她相公早沒命了!
于是,她向后喊了一句:“三嬸,快去叫人來救相公!”
然后,毫不猶豫地撲通一聲跳下了水!
水中佯裝撲騰掙扎的楊叔寶,心跳瞬間停止。
這個傻女人!
……
孟氏看到楊叔寶被推下水時,被嚇懵了,好一會兒時間都忘了反應。最后沈幽蘭一嗓子把她喊醒,這才想起來要叫人救命。
她一邊跑,一邊對站在岸邊看熱鬧地王仁喊道:“王大郎,你是會水性的,怎么還不下水去救人,難道你想眼睜睜地看著我家閨女和女婿死?”
那王仁表情十分輕蔑地看了一眼水中的浪花,回道:“我沒有救他們倆的義務。再說了,一個是風流浪蕩的賤婦,一個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的飯桶傻子,除了楊老婆子,誰會在乎他們是死是活?到時候撈上來,破席一卷,扔到山里喂狼便是了。”
“好一個王大郎……”
孟氏顧不得跟他糾纏,一路跑回村里喊人。離河邊最近的是正是沈有勁家,她進了院子,把長子滿倉、次子滿堂喊出來,簡單描繪幾句,滿倉兄弟聞言,瞬間臉色大變,搶在行動稍顯遲緩的娘親面前,跑了出去。
滿倉、滿堂兄弟倆,跟他們的爹娘一樣,忠厚老實,善良本分,而且,以前家里很窮,堂姐沈幽蘭會時不時地偷偷拿食物給他們吃,雖然東西不多,但天大的恩情忘不了。因此聽見堂姐遇難,便像自己親生姐姐遭了不測一樣,急得要命。
……
沈幽蘭一跳進水中,冰冷的河水就淹沒了她的頭頂。
甚至都沒掙扎幾下,便直接沉到了水底。
她本來身子就瘦弱,河水源于深泉,爽涼無比,但真的浸透全身,會立馬讓人失溫。身子骨稍弱的,即使頭能露出水面,不出一刻鐘,就會殞命。
她一心想著救相公,卻忘記了自己不會水性的事實。
但是,她卻不后悔。
前世,她欠了楊叔寶太多。現在,就當做一次微不足道的補償吧。
四肢冰冷,漸漸麻木,直到失去知覺。
眼前,也逐漸地蒙上了一層黑霧。
沈幽蘭知道這是什么,知道當黑霧襲來時,意味著什么。因為,她已經死過了一次。她知道死亡來臨時的每一個細節。
也正因為如此,她不怕死。
為了相公,也是值得了。
只是,有點不甘心,老天爺讓她重新活了一回,跟相公的恩愛日子才起了個頭,便就要結束了。她還沒跟相公圓房,還沒給相公生寶寶,她還沒跟相公看盡藍天白云、嗅遍山間的一花一草……
永別了,叔寶,我的夫君!
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
楊叔寶在水里假意撲騰,由于水花聲太大,并無法清晰地聽到岸邊的對話。但是多年秘密練功,讓他的神經變得異常敏感。他依靠本判斷,如今的岸上,應該只有王仁一個人,而跑回村喊人的孟氏,應該沒那么快回來。
并且,即使還有別人,他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因為,他心愛的娘子,即將要被淹死!
那個傻女人,明明自己不會水,為什么還要跳下來!
等把她救上岸,他一定要好好“教訓”她,直到她聽話為止!
就這樣,水中掙扎的他,突然改變了姿勢,沉入水底,然后如一條魚一樣,快速穿過河底,游到了沈幽蘭那邊。
沈幽蘭上邊的水面,已經完全恢復平靜,偶爾冒出幾個水泡。
然后,突然間,只聽嘩的一聲,水面上竄出來兩個人。
楊叔寶橫抱著沈幽蘭在懷中,下半身靈活而有力地游動著,在王仁的眼皮子底下,迅速上了岸。
楊叔寶不管不顧,一上岸,就開始給女人控水。控完水,緊接著將耳朵貼在女人的胸襟處,聽到還有心跳,大松一口氣。
之后,便開始有規律地做起人工呼吸。
也許是楊叔寶救治到位,也許是沈幽蘭命不該絕,不到一會兒,沈幽蘭跟楊叔寶嘴貼著嘴的縫隙間,便生出一陣嚶嚀。
楊叔寶見娘子醒了,熱淚一下子流了出來。
沈幽蘭滿身是水,臉上還粘著污泥,艱難地睜開眼睛,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微弱地叫了聲:“相公?”
然后,又睡了過去。
這次,楊叔寶卻不急了,他直到這是正常現象。如今正是中午,天大熱,娘子躺在這里,正好有利于恢復體溫。
他的注意力暫時從沈幽蘭身上移開,之后,眼睛的焦距準確地定在了看得目瞪口呆的王仁身上。
此時的楊叔寶,哪還有半點傻子的模樣。渾身濕淋淋狼狽不堪的衣裳,絲毫阻擋不了他骨子里散發出來的絕冷氣場。他的身軀里,儼然隱藏著一個嗜殺如命的羅剎,正在揮舞著屠刀,向羸弱的凡人步步逼近!
王仁本能地感受到威脅,步步后退,直到岸邊,退無可退。
“你……你想干嘛?”
楊叔寶嘴角浮現出的,是人世間最讓人膽寒的冷笑。
“我想干嘛?你找死找不到棺材,竟然害我娘子落水!”
明明還是楊叔寶的聲音,但聽在王仁耳朵里,卻儼然換了個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