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叔寶這次卻像中了邪一樣,哪還有一點懼怕牛氏的樣子,甚至,連娘子的勸阻也不顧了,一定要把事實真相講出來。
他脖子一梗,薄薄的嘴唇一撅,“娘子不讓叔寶說,叔寶偏要說。”
又轉向楊老太說:“娘,叔寶就要說嘛。”
楊老太現在正在氣頭上,誰說牛氏壞話她都會同意,更何況是她寶貝兒子呢。
“叔寶,你不要怕,有娘在,你盡管講。這毒婦平時是如何欺負你娘子,如何虐待你,你當著娘親和大哥的面,統統講出來!”
現場可不止楊家人,楊叔寶真要把事情講出來,那可真是家丑外揚了。但楊老太氣到發瘋,早就什么都顧不上了。如今,把牛氏這個吃里扒外的毒婦趕出楊家,才是最重要的。
楊叔寶得到了娘親的首肯,膽子更大了,乃至還抱起了胳膊,一副氣鼓鼓的樣子盯著牛氏開始控訴,“三嫂自從嫁到楊家來,就看叔寶不順眼。那時叔寶還小,個子剛夠到三嫂的胳膊肘,有時候三嫂在廚房做飯,叔寶過去拿東西吃,三嫂就會拿燒火棍敲叔寶的胳膊,有幾次打地狠了,還直接把叔寶拎起來,擰著叔寶的耳朵,像扔兔兔一樣,把叔寶扔進柴火堆里!”
這些,都是楊叔寶真正經歷過的。他的傻只是裝的,真正的他無比聰明,也從小就開始偷偷練習武功,一般人不是他對手,但是,正因為那些人都是“一般人”,他才不能隨便顯露真跡。所以,從很小的時候,他就坦然接受一切欺辱和霸凌。村里的調皮孩子,鎮上的惡霸,罵了他,打了他,他都無差別地接受。
久而久之,便真把傻子的角色扮演到了以假亂真、神仙難辨的程度。說起來有點可笑,他裝傻子裝久了,有時候還真有點分不清哪個才是真實的自己,是楊家的只有六歲兒童心性的飯桶慫包,還是武功高強一雙冷眼洞若觀火的隱居少爺,傻傻分不清楚。
言歸正傳,他因為顯而易見的原因,不能在牛氏面前暴露真實身份,再加上,牛氏畢竟是三哥的妻子,是楊老太的名正言順的兒媳,為了不讓楊老太為難,他選擇沉默。所以,無論牛氏如何辱罵、責打、威脅他,他都選擇了默默承受。這一忍,就是十年。因為牛氏總是威脅他不能跟任何人提起,所以連楊老太,都蒙在鼓里。
眼下,聽楊叔寶一通控訴,楊老太只覺得自己眼前發黑。
“你說的,是……是真的?”
楊老太知道的是,牛氏常常在背后罵楊叔寶大傻子,什么只吃飯不干活的飯桶,養在家里浪費糧食的廢物,總之,什么難聽說什么。但她萬萬沒想到,這婦人竟然大膽到動手打她的小叔子!而且聽楊叔寶的話,還不止一次!
最讓她心痛的是,少爺竟然從來沒對她提起過。
楊叔寶聽娘親問自己,一雙大眼睛瞬間紅了起來,慢慢地積聚起淚花,“娘,叔寶從來不會說謊話,三嫂以前經常拿燒火棍打叔寶的后背、胳膊和大腿,叔寶的胳膊肘到現在還是青的,就是因為三嫂用燒火棍打我,才留下的淤青,怎么也洗不去……”
楊老太腦袋里嗡嗡作響,身體就要支撐不住,沈幽蘭、楊叔玉等人忙去扶她。
“娘,您別生氣,要不兒媳扶你回房吧!”
“放開我!”楊老太怒斥一聲,眼淚隨之流了下來,“我兒子都要讓人欺負死了,你們竟然還要讓我回房!”
說著,便泄憤一樣,拿著拐杖開始亂打人。
沈幽蘭距離她最近,先挨了一拐杖。楊叔玉急忙過來阻擋母親不理智的行為,也結結實實地挨了兩棒。
沈幽蘭被無辜打了一下,身上自然是疼。但跟心里的難受相比,這都不算什么。她也沒想到,相公小時候竟然被牛氏那婆娘欺負的如此厲害。一想到相公小時候被欺負的場景,她就很難過。
但是,她也明白,作為一個表面上剛過門幾天的媳婦,她再心痛,也不會心痛過一手將他養大的娘。
楊叔寶看到娘親這個樣子,眼睛更紅了,突然意識到什么,幾步走過來拉住楊老太,“娘親,你不要這樣。叔寶長大后,就長得比三嫂高了,力氣也大了,三嫂再也不會像拎小兔兔一樣,將叔寶提起來扔掉。三嫂只會踢叔寶的屁股,擰叔寶的耳朵……”
說著說著,他又說不下去了。
楊老太又怒又悲,緊緊握住楊叔寶的手,蒼老的眼睛盯著楊叔寶的臉,難受地說不出話來。
她跟少爺形同母子,又勝過尋常的母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少爺這十年來竟然受了這么大的委屈。
夫人死前,她口口聲聲說要照顧好少爺,發誓如果讓少爺受一點委屈,就天打五雷轟。
她自以為照顧少爺已經很盡心盡力了,雖然沒有富足的生活,但已經給了他最好的。
但是現在看來……這十年來,少爺每當被那婦人毒打時,她干嘛去了?
越想越氣,越想越感到窩囊,楊老太悲憤交加,突然抬起頭,啪啪啪猛打了自己三個耳光,然后,撲到楊叔寶懷里嗚嗚嗚地哭了起來。
眾人看在眼里,紛紛唉聲嘆氣起來。大家都知道楊老太溺愛幼子,聽到一向寵愛的小兒子被人這樣欺負,心里自然受不了,因此有如今這種反應也算正常。
但他們哪能理解楊老太的心情啊。就是楊叔寶本人,也未必能真切體會到楊老太此刻心里是有多么的絕望。
養了十六年,等了十六年,忍了十六年,只有經歷過這種生活的人,才知道苦字怎么寫、痛字怎么讀。
在玉、金兄弟和沈幽蘭的記憶力,楊老太好像從來都沒有這樣哭過。別說這樣痛哭,甚至連淚都沒怎么掉過。楊叔玉清晰的記得,楊老太上次哭的這么傷心,還是他父親去世的時候……
因此,面對如此悲痛欲絕的楊老太,大家默不作聲,都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