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寬廣的朱雀大街上空無一人。

只剩下杜家的一群老小正緩緩朝著城南的明德門踟躇前行。

在經歷了一場極為血腥慘烈的廝殺之后，眾人的神色上還夾雜著些許后怕，表現得極為沉默。

如同報團取暖的幸存者，緊緊湊在一起。

想要從旁人那里獲取些許安全感。

依舊在昏迷中的杜淹毫無行動能力，被長子杜敬同背在身上。

走在人群的前方。

因為眾目睽睽之下的兩記耳光，身為長房夫人的陳玉柳已經與獨家人徹底決裂，形同陌路。

隨同兩三名老仆獨自獨行于眾人之外。

涇渭分明。

滾動在路面上的車轱轆發出吱呀的聲音在此刻顯得格外刺耳。

一輛駑馬拉著的破舊馬車默默地跟在眾人的后面。

老仆許六已經化身成了車夫，默默地揮舞著手中的馬鞭。

動作十分嫻熟。

約莫小半柱香的功夫，眾人便到了明德門城門樓下。

原本應當漆黑的城門洞已經被幾十只掛在城墻兩側的火把照亮。

雖然剛才與趙子安發生了劍拔弩張的一幕，但這位明德門守將還是依照了杜涼的囑咐。

城門洞下靜靜停靠著數輛馬車。

便在此時……

有人便加快了腳步。

“快上！”

小聲地催促了一聲之后，游離于人群之外的陳玉柳突然雙手攬起了襦裙，開始朝著城門洞下疾走。

但沒走幾步，在下意識地朝著杜敬同望了幾眼之后，腳下的疾走便成了狂奔。

吸引這位陳家大小姐的是一輛馬車。

更準確地說……

是一輛兩匹并行的豪華馬車。

并不知道趙子安是處于什么樣的目的又或是原因，在數輛普通至極的馬車里，卻偏偏夾雜著這么一輛如極為豪華寬敞且舒適的座駕。

頗有些鶴立雞群的意思。

看見這輛馬車的人有很多，但是有資格坐上去的人卻寥寥無幾。

杜敬同理所當然地認為那輛馬車是為自己父親準備的。

可事實上，有人卻不認這個理。

不信這個邪。

一道潑辣的身影穿過了眾人的視線。

身前三尺，杜敬同正準備將自己的老父親抬上馬車，可偏偏止住了動作。

有人比他更快。

啪！

伴隨著一陣清脆的腳印聲音，陳玉柳橫陳一腳，狠狠地踩在了那輛華貴馬車的車轅架上。

“這輛馬車……”

“是我的。”

她極為冰冷道：“杜敬同……”

“滾開。”

剛剛被嚇破了膽子的長房夫人似乎又一次恢復了本性。

潑辣且蠻橫。

一日夫妻百日恩。

回想起剛剛情急之下的兩個巴掌，杜敬同心里不免起了些愧疚且退讓的心思，可偏偏……

這樣的心思很快被老父親的身體壓了下去。

自己可以讓，但自己的父親卻不行。

杜敬同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這馬車分明就是為家父準備的！”

“你這潑婦！”

“竟無恥到了這種地步！”

“該滾開的是你！”

他怒不可遏道。

但陳玉柳可不是這么三言兩句好打發的。

“呵呵。”

她冷冷地笑了笑：“老不死的東西……”

“早該咽氣了！”

話音剛落，陳玉柳不僅沒有任何退讓，反而另一只腳也直接登上了馬車。

狠狠地掀開門簾，徑直鉆了進去！

杜敬同站在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杜家嫡長房的威嚴在此刻被掃地一空。

“我必休了你！”

“你這潑婦！”

“潑婦！”

他勃然大怒道。

馬車的車簾子被從內里掀開，陳玉柳露出半個身子，向外探去。

“馬車里挺寬敞的，把那老不死的送進來也可以呢。”

“但這么多人都看著呢……”

“若是一個不小心傳出來些什么，我一個做媳婦的也很為難。”

她一臉認真地說道。

正當此時，身為次子的杜康恰逢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家丑不可外揚。

鬧到這種地步，已經是極為不堪。

“大嫂。”

“看在同為一家人的份上，還望您行個方便。”

他躬了躬身，朝著馬車內的中年婦人深深拜服。

態度極為誠懇。

就像是做錯了什么事情一般。

姿態放得非常低。

可陳玉柳卻沒有任何息事寧人的意思。

一個錯嫁，從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成了人人喊打的階下囚。

這是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事情。

“你們兄弟倆沒一個好東西。”

“杜康……”

“有本事就把那老不死的抬進來。”

“我陳玉柳就算是死……”

“也得死在這馬車里。”

中年婦人極為驕傲冷漠道。

形勢一下子便陷入了僵局。

高聳的城樓上，一名魁梧的漢子正低頭看著下方的一切。

面無表情。

更沒有發出任何動作或是命令。

“將軍。”

“杜家人似乎為了輛馬車起了爭執……”

“安排他們出城一事，該如何是好？”

從城樓下上來的黑甲軍士，匆匆地稟報了這一切。

趙子安依舊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將目光遠眺，轉向了人群最后的那輛破舊馬車。

“看著便是，不用插手。”

“馬車是杜涼早就安排好的。”

“誰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這位明德門的守將平靜地說道。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