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都是人命,豈能不管
我和秦驍真是特別愛看熱鬧聽墻根兒的人,我們兩人頭碰頭臉碰臉地湊在月亮門的一個小縫隙前,一點細節(jié)都不肯錯過。我聽到脫衣服這一段,很是興致勃勃,還扯住了秦驍?shù)囊陆螅D(zhuǎn)頭悄聲對他說:“這做法不好,不管是伙計還是老板,都不應該這樣脫衣服的,一點隱私都沒有了。幸好他們沒有女伙計,否則可咋弄呢?”
秦驍?shù)亩溆行┘t,也沒看我,只是壓低了聲音說道:“小滿,仔細聽,別動。”
我只好又轉(zhuǎn)過臉,瞇著眼睛從門縫里繼續(xù)看著。公堂之上,乾元堂的曹老板和小曹老板都跪在下面,低頭不語。蘇先生的兒子小蘇淚流滿面,幾次因為太過悲傷,而停頓了下來。
“看來是這個蘇先生出了事情?”我又忍不住和秦驍說了起來。
秦驍被我的頭發(fā)弄得臉上癢癢的,忍不住揪住了我的丸子頭,貼著我的耳朵說道:“咱們走吧,有大人們在審理,我們?nèi)コ园影伞!?/p>
“那怎么成?如果真的是出了人命,那是人命,怎么能坐視不理呢?”說完這句話,我都驚訝我自己現(xiàn)在居然如此一身正氣,還特別愛管事。這事情既然是告到了京畿府,必然就是陳大人處理,我是南廠的人,不應該插手的。可是,這可能真的是人命,至少我要聽完。
見我如此堅決,秦驍又只好不再說話,和我一起繼續(xù)看了起來。
蘇先生和韓先生都把衣衫褪了下來,但還是穿著內(nèi)衣衫,保留了一些體面。但實際上也是一眼就能夠看得出來,這兩人身上什么都沒有,野山參的個頭也不小,若真是藏在身上,不可能看不出來。
曹老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已經(jīng)開始抹眼淚了。“這東西難道真的是長了腿,自己跑了?明明是用紅綢子包裹好的,不能跑啊?”
傳說中,野山參都是人參娃娃變的,因此必須用紅線拴住,用紅綢子包裹好,才不能讓野山參消失。所以,曹老板這樣說,也是有依據(jù)的。但是,小曹老板不樂意了,因為他根本就不相信這個說法。重點是,這根野山參價值千兩,“這是銀子!”
伙計們也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家就只能都坐著發(fā)呆。曹老板哭了一會兒,才揉著紅腫的眼睛對大家說:“算了,你們走吧,店鋪先關幾天,讓我緩一緩。外面下雨了,打好雨傘,莫要淋濕生病了。”
聽了這話,大家也沒有什么再繼續(xù)說什么。就紛紛拿起雨傘,準備回家了。這時候,韓先生忽然說道:“我們把身上都搜了,但是這雨傘沒有搜呢。”
這句話倒是提醒了曹老板,他瞅著門口的這堆雨傘。剛才有些人是被追回來的,雨傘就擺放在了門口,一時間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每個人的身上,并沒有想到雨傘里也有可能是夾帶東西的。特別是乾元堂的雨傘很大,傘柄也很大,里面很有可能藏有東西的。
于是,已經(jīng)有伙計開始動手,把大家的雨傘挨個打開來看。雖然都是乾元堂的雨傘,但也是有每個人的專屬印記,因此也很容易知道每一把雨傘是歸誰所有。
過程可以簡略過去,當收到蘇先生的雨傘時,伙計扭來了傘柄,從里面掉出了一個小白布包,打開一看,正是那根價值千兩的野山參!
不止蘇先生懵了,在場的所有人都愣住了,表情各異。蘇先生反應還算快,立刻就拉住曹老板的手說道:“你要相信我,我是不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我說過的,我生是乾元堂的人,死是乾元堂的鬼!再說了,曹老板你這么信任我,給了我這么多重要的事情做,幫我全家人……我感謝您還來不及呢,怎么可能偷盜呢?就算是偷盜,我怎么可能去偷盜鎮(zhèn)店之寶呢?不可能是我做的呀!你要相信我啊!”
但是,現(xiàn)在這個狀況很明顯就是人贓俱獲,怎么說也說不清楚了。眾人看著蘇先生,那樣子分明也是不信任了。曹老板甩開了蘇先生的拉扯,抹了抹眼淚,又把野山參鄭重的放在了懷里。這才說道:“蘇先生,我是相信你的,但這件事情現(xiàn)在是這樣,我的腦子很亂。或者說,的確是有人想利用你的傘把這根山參帶出去……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楚的!”
事已至此,也沒有什么再說的。伙計們都默默地拿著自己的雨傘回家了,蘇先生也沒有拿傘,直接淋得濕透透地回了家,心情極為郁悶。中秋之后,藥鋪繼續(xù)開門營業(yè)。蘇先生也繼續(xù)坐堂問診,并且制作紫桂丹,勤勤懇懇,兢兢業(yè)業(yè)。但是,他明顯感覺到店里的伙計們都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自己,韓先生甚至已經(jīng)在背地里暗戳戳說著閑話,這令他極為不舒服。
蘇先生愛面子,也愛惜自己的名聲,他不能容忍自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繼續(xù)做事,于是,就找到了曹老板,和他提出了辭了這份工,甚至也不要曹老板繼續(xù)幫他兒子請私塾先生,他說自己承擔不起了。
但曹老板先是一臉的愕然,然后又開始哭了起來,說道:“蘇先生這是不信任我么?我很是信任蘇先生的,我相信蘇先生沒有偷盜那個野山參,這其中必定有問題,再給我?guī)兹蘸貌缓茫课乙欢〞堰@件事情查清楚的。你這么能干的人,我乾元堂必然是少不了你的。再說了,就算是你不為我找著想,也要為你的病患想想,這么多年了,他們都是吃你開的湯藥才會健健康康的,現(xiàn)在你這么走了,你讓那些人怎么辦?”
這番說的,讓蘇先生又猶豫起來。他也真的覺得很是為難,明明不是自己偷的,但為什么自己的雨傘里會找出這根野山參呢?
曹老板又說道:“莫要別扭,改日請你去醉仙樓喝酒。這種事情,也沒什么的,我現(xiàn)在是按兵不動,暗中觀察,如果真的有人惦記上了我的野山參,還會再動手的,莫要著急,我們等等看,一定要沉住氣。”
蘇先生雖然暫時收回了自己的辭職的想法,但的確是感到相當不快。回家也會妻兒叨叨了許久,但妻兒覺得曹老板說的很對,最終還是要揪出這個偷兒,還蘇先生一個清白。
但有時候,當事者也很難想得開。難免精神恍惚,甚至是抓錯了藥,差點出了事情。
今日清早店鋪開門,遲遲沒有看到蘇先生出現(xiàn)。曹老板出門吃完了早點回來,還問小曹老板:“蘇先生呢?怎么沒看到?往日里他不是第一個就來了么?”
小曹老板說:“已經(jīng)派伙計去蘇先生家去看看了,一般來說,蘇先生此時都應該去做紫桂丹了。最近紫桂丹的銷量特別好,應該再趕緊做出一批來才好。”
“是啊,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少了蘇先生的。”曹老板也點頭稱是,“去問問蘇夫人,看看蘇先生去了哪里?”
很快,伙計回來了,說是蘇先生不在家,昨日就沒有回來,蘇夫人以為他在店鋪里趕工做紫桂丹才沒有回家的。聽到這個事情,很是慌張,不知道蘇先生去了哪里?
“怎么可能?昨夜根本就沒有要趕工,今日也沒有需要采買的事情。再說了,蘇先生如果要出門什么的,都是會與我說一聲的,不可能不說一句的。”曹老板皺了眉頭。此時,蘇夫人也急匆匆地跑來了店鋪看情況,但店鋪里的確沒有人看到蘇先生來過。
大家正在說著這件事情,忽然一位藥材商快步跑了過來,急吼吼地說道:“蘇先生投河自盡了!”
“什么?”曹老板站立不穩(wěn),差點坐在地上。
蘇夫人揪住來人喊道:“你胡說,我夫君怎么可能自殺呢?”
來報信的人是乾元堂的藥材供應商,今早趕著一車草藥進城,路過城外的易水河時,看到有不少過路的人正在圍著什么說話。他也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就擠了進去,發(fā)現(xiàn)是幾個人從河里撈出了一個人,正在進行急救。但很明顯,這個人已經(jīng)死去多時了,完全沒有了氣息。
因為他認識蘇先生,所以看到這個情景也慌了起來,連忙俯下身去查看情況。蘇先生沒有任何外傷,衣衫也都是整齊的,不像是被害的樣子。附近圍觀的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猜測可能是自殺。
反正是說什么的都有,藥材商想著還是先來乾元堂報個信再說。因此見城門一開,就急匆匆地跑了過來。
外人不知道野山參的事情,但乾元堂的伙計們都知道這幾日發(fā)生了什么,已經(jīng)開始說了起來,并且很是強調(diào):“一根野山參害死一個人!價值千兩又如何?能抵得過人命么?蘇先生一定是被冤枉的!他這是以死明志啊!”
蘇夫人一聽這話,就更加悲傷,嚎啕痛哭起來。曹老板立刻派人套車,帶著蘇夫人去了易水河畔,此時已經(jīng)有人報了官,京畿府的衙役們把現(xiàn)場圍了起來,有仵作正在驗尸。他們過去的時候,一眼看過去,果然是蘇先生的尸體。
蘇夫人立刻就昏了過去,曹老板和幾個伙計又趕緊對蘇夫人急救,場面極其混亂。
已經(jīng)開始有人懷疑,蘇先生一定沒有偷野山參,必定是別人要偷盜,并且是嫁禍于他。伙計們的情緒上來了,也開始痛哭起來。甚至有人提出:“偷盜者難道不是韓先生么?他與蘇先生最是熟悉,并且很可能是嫉妒蘇先生在乾元堂的地位,所以用這么陰損的招數(shù),就是想讓蘇先生走,他好執(zhí)掌乾元堂制作紫桂丹的大任……”
蘇夫人聽到了這些話,堅信自己的夫君一定是被冤枉死的,必須將偷兒繩之以法。因此,讓自己的兒子寫了狀紙告到了京畿府,要求官府一查到底。
因為是有懷疑的嫌犯,衙役們就立刻跑到乾元堂抓韓先生。韓先生怎么能夠承認自己是偷兒,更不能承認是自己間接害死了蘇先生。所以,就出現(xiàn)了抗法逃跑,被衙役們揪著打到爆頭流血的一幕。
前因差不多都清楚了,現(xiàn)在滿臉血的就是韓先生,他一直在喊冤,說什么也不承認自己偷盜了野山參,并且大聲喊道:“蘇先生是自殺的,與我何干?就算野山參不是他偷的,冤枉了他,那他等著曹老板抓住真兇好了,干嘛自殺呢?難道不是畏罪自殺么?難道不是心虛么?”
一聽這話,蘇夫人,小蘇以及一部分伙計也急了,與他對罵起來,場面變得難以控制,小蘇還過去狠狠踹了韓先生幾腳,搞得韓先生嗷嗷大叫起來,說是當庭殺人,大月國沒有了王法。
陳大人的臉色已經(jīng)變得相當難看,讓衙役把這些人拉開,甚至直接摔了驚堂木。他大吼:“這是京畿府,不是菜市場!本官是要為你們伸張正義的,你們都在這里瞎霍霍什么?都給我閉嘴!”
這案子從蘇先生被發(fā)現(xiàn)投河,到乾元堂抓人,已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很多人都跑到京畿府門口看熱鬧。更何況,這蘇先生也是有能力的醫(yī)者,治好了不少人的疾病。這些患者一聽蘇先生出事了,都立刻跑來了。
當然,還有一些是購買紫桂丹的人,他們也都知道這藥丸是蘇先生做的,怎么就這樣投河自殺了呢?
一時間,圍在大門口的人越來越多,烏泱泱的很是混亂。他們看到堂上出現(xiàn)了這樣的情形,都忍不住大喊道:“蘇先生是好人,不可能偷東西的,他就是被冤枉死的,壞人一定是韓先生!嚴懲嫌犯!”這些人七嘴八舌地喊了起來,還有點群情激昂的勁頭。
陳大人思忖了一下,才說道:“這事情比較復雜,本官需要調(diào)查一二。若你們有任何線索,都可以與衙役們說。現(xiàn)在本官要先審一審乾元堂的人,他們這里的人,嫌疑最大!”
這話一說出口,乾元堂的伙計們又炸開了鍋,紛紛喊道:“大人啊,怎么可能是我們害死了蘇先生呢?分明他是自殺的呀?說不準是他和蘇夫人吵架,一時想不開,投河自盡了!”
嘖嘖嘖,我站在下場門的位置都忍不住開始鄙夷人性了。
隅月庵的暮嚴師父說過:“永遠不能考驗人性,因為人是最禁不起考驗的,短短瞬間都會為了自己改變各種態(tài)度和說辭,所以也不要相信任何人。”
之前我還不信,還覺得怎么可能會這樣。但現(xiàn)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之后,覺得她的話甚至比靜心師父更殘酷更有道理。現(xiàn)在眼前的這些人不正是這樣么?一邊說蘇先生是被冤枉的,可是當初在背后里議論,給蘇先生各種難看的臉色,又是誰呢?
“這群人,沒有一個是無辜的,都是殺死蘇先生的兇手。”我小聲說著,秦驍不禁攬住了我的肩頭,低聲說道:“小滿,我們走吧。”
“不行,我要把這事情查一查。”我攥了攥拳頭,正義感上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