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我對你真的挺好的
敬山窯開爐,開出了全是碎瓷片。幸好地下賭莊被挑了,所以沒有人輸贏。敬山窯窯主并沒有覺得這是壞事,反而焚香敬天三天,說是:神跡降臨,吉祥如意。
肖不修問我:“若你下賭注,會是什么?”
我想了想才說道:“應該是一件都沒有成功。”
“為什么?很多人都賭部分成品的。皇上還說如果七十二件全部成功,無論多少錢都是要弄進宮里來的。”肖不修回程的時候,與我同一輛馬車,我們兩人就像是之前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依然還是南廠肖不修和肖小七的關系,只是心照不宣而已。
“期望越多,失望越大。若是沒有任何要求,得到后就是驚喜。”我抿了抿嘴,實際上我也是有期望的,只是每一次期望都變成了失望。比如,我希望肖不修能夠與我坦誠相待,希望娘親不要總是派一些人來照顧我,希望皇上爹不要總是算計我,然后他來摘桃做明君……我甚至想,我也許有一天能夠和秦驍浪跡天涯的……可結果是什么呢?全都是明晃晃的失望。
“肖小七……皇上對你真的挺好的,這骨瓷若是成功了,是要御賜給你的。”肖不修說話的聲音忽然輕柔了不少。
“是呀,現在也是可以給我的,這些碎片我也要的,畢竟是神跡嘛。”我咧嘴笑了起來,每一件瓷片上都有一個“滿”字,這肯定不是神跡,而是皇上在背后搗的鬼。他都能夠布局二十五年,來弄死月清,為了將皇位傳給我,在骨瓷上做些手腳又有何不可?
這種事情騙騙一般人也就算了,我還真是不太好騙的。
“都是碎片了,你要它做什么?”肖不修倒是奇怪了。
“你看哈,冷宮里有一面影壁墻,本來是想搞一些磚雕的花朵什么的,我聽說燒制了幾次皇上都不滿意,那其實可以直接糊一些泥巴,讓皇上把這些瓷片擺放出花朵的模樣,萬一那一天不喜歡這朵花了,就換另外一朵花的樣子,也挺省錢的吧。”這種主意大約只有我能出,想著那些碎瓷片運回宮里,讓皇上做做手工,也是挺有意思的事情。
“肖小七。”肖不修恐怕也只能喊喊我的名字,也說不出什么了,因為他也想到以皇上那種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說不準還挺喜歡干這種事情呢。
“肖大人,我想問一句,月清的那些銀子你們會怎么處理?”肖不修正在清點綠紅樓的藏銀,數目巨大,若是運回京城,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這事情要看皇上的安排。”肖不修還挺嚴肅的。
“哦,我也只是想,今年雨水偏多,冬天可能也會有很多場大雪。可以撥出一部分銀兩給各個縣的守軍們添加衣物,不至于那么難過。如此一來,各個縣自己派人過來拉銀子,咱們也就省了一大筆錢,應該也是挺劃算的吧。”我靠在馬車的窗邊,又有冷風吹了進來,冷得我恨不得想把頭都包上才好。
“好,我會和皇上說的。”肖不修的眼睛里有種奇怪的光,仿佛是不認識我一般,定定地看著我。半晌,他才又問道:“你不想給自己留一點么?畢竟這藏銀算是你找到的。”
“我要這種銀子做什么?這些可都是不義之財,我要了是會折壽的,我還想長長久久地活著,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去很多我想去的地方呢。然后遇到對我好的人,帶著他們一起玩。”
“其實,我對你也挺好的。”肖不修的聲音很小,我聽得很費力。
“大人,你說啥?聽不清呀。靠近一點唄,我今天特別換的新衣服,很干凈的。”我笑嘻嘻地看著肖不修,以及他眼中的那一點點光芒。
“算了,你休息一會兒吧。這幾日也是辛苦你了。”肖不修忽然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這人還真是夠了,無趣得很。
剛回了縣衙,居然看到了張公公呼哧帶喘地騎著馬狂奔過來,然后幾乎是用滾的方式跳下了馬,然后大聲吼道:“肖小七接旨!”
我去,這是鬧哪一出?我也幾乎是從馬車上滾下來的,立刻就跪在了黃土地上,下過雨的黃土地呀,衣服一下子就臟了。“接旨接旨!”
“皇上口諭,肖小七對對聯。”張公公還挺認真的,從懷里拿出了一塊黃卷帕子,在我的眼前展開,“皇上出了上聯,請肖小七對下聯。”
我瞅著這個字,不禁發起呆來。
這是一個有御筆落款的“墨”字,但看起來并不是皇上的字跡。我想再靠前仔細看看那個落款,肖不修已經在一旁輕咳了一聲,提醒我說句話。
“哦,好的。”我想著既然我都接旨了,大約也是可以把這塊帕子接過來吧。誰知道張公公忽然手一翻,把帕子又塞回到了懷里,然后又說道:“肖小七,立刻寫下對子,奴才還要立刻回去復命呢。”
“啥?不給時間想想呀!”我眼睛恐怕都瞪圓了。
“這可是皇上的圣旨。”張公公那個表情也挺難拿捏的。
“那這大老遠的,讓您跑一趟,我寫個字,您又跑回去了,這不是玩人么?”我又深深地不理解這位大月國皇帝的做法了。
“大膽!”張公公居然還怒了,直接甩了袖子,“肖小七,這是皇上的吩咐,沒有你說三道四,討價還價的份兒。”
“哦哦哦,我錯了。”我立刻就老老實實地跪好了,這可是張公公,掌握大月國皇帝的一切動向,他對我好,自然是皇上對我好,他對我不好的時候,自然是皇上表露出什么了。這種套路,我都是懂的。
肖不修倒是一直跪在我的旁邊,一聲不吭。葉老夫人和葉老大人等等一大批人都跪在門口,看著這一切,場面也挺壯觀的。想著這個時候,皇上應該還不知道骨瓷一件都沒成,還搞出了神跡這件事,那他這心血來潮讓我對對子,也是挺奇葩的。
“誰給我個筆和紙?”我瞅著這么多近距離看熱鬧的人,想著這怕不是對不上來,就砍了我吧,我已經越發不明白這位皇帝爹的腦回路了。
陳一從馬車里找出了肖不修用的紙筆遞給了我,我想都沒想就直接在紙上寫了一個“泉”字,然后吹干交給了張公公,張公公看了一眼后,露出了一個蜜汁微笑說道:“肖小七速度倒也是快的。奴才這就回去了,我們京城見吧。”
“哎,真的就這么走了呀?”我本來是趴在地上寫字的,一看張公公要走,就立刻扯住了他的袖子,“皇上沒說要我趕緊回去吧?那我多玩幾天哈。”
“這個事情,小七大人可以與皇上單獨說,奴才就不傳話了。”嘿,這張公公的態度似乎比剛才好了不少,但是卻屬于片葉不沾身那種宦官首領,什么都不接話。他伸手略略用力,就甩開了我的手,騎著馬又快速地不見了。
我被馬蹄揚起的泥巴又甩了一身,很是煩躁。肖不修倒是很平靜,直接拉著我的袖子進了縣衙,然后他去了尤縣丞的書房,叫了一大堆人說事情。我想著他們必然還是要處理那些斷刀幫和藏銀的事情,所以我還是回了后堂去找顧寶兒,和她說說剛才發生的事情。
剛坐在顧寶兒身邊,喝了口水,葉老大人和葉老夫人居然一起走了進來,我立刻站起了身,請他二人坐了下來,這兩人也沒有客套,直接問:“皇上忽然找小滿公主寫對子,你可知是何意?”
“我哪里知道?”我摸了摸衣衫下擺的泥土,心情又差了一點。
“或許是與皇儲有關。”葉老大人緩緩說道,但這個答案的確令人嚇了一跳,所以,這是什么考核么?
葉老夫人也補充道:“我是聽到過一件事情,先皇也曾經做過這樣的事情,忽然給所有的皇家子嗣們一個字,限時讓他們對對聯。大家也是莫名其妙,但也都寫了個字回交給了先皇。但先皇也沒有公布答案,這件事情也就沒有了下文。”
“什么字?”我和顧寶兒同時問了出來。
“也是這個‘墨’字。”葉老大人回答道。
“我說的呢,我感覺那字跡不是皇上的,并且有個落款,但我沒看清楚,覺得也不像是皇上的。”我回憶了一下。
“所以,皇上是要將大月國交予小滿公主?”葉老夫人忽然說道。
這事情,外人的確不知道,也僅限于肖不修和我身邊的人知道。現在這樣一來,原來有如此緣由,那不就等于變相的昭告天下,我即將要做女皇了?這太可怕了!發生了什么?
“可是,小滿公主是要去西涼國做女皇的,我們的女皇陛下還等著小滿公主過去呢。”葉老夫人還真是不掩飾,直接說了出來。顧寶兒早已經捂住了自己的嘴,她知道了這么多的秘密,恐怕也都嚇死了。
我愣了愣,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情。在目前所有的紛爭中,我才是核心的那個人。一切事件的發生或許都是有跡可循的。就比如我為何進了宮,為何他們總是對我遮遮掩掩到現在的相互爭搶。是因為我要做女皇么?或者,還有別的原因。女皇這種位高權重的誘惑,對我來說完全沒有吸引力,都不如送我一間包子鋪實惠。
這就像是夫妻兩人和離后,又去爭奪孩子的歸屬問題。恰好這個孩子很是聰明,日后可能會有大作為,或者能夠為自己做更多的事情,那么,夫妻二人就要各自竭盡全力去爭取與這孩子構建起深厚的情感或者充滿誘惑力的利益關系,這樣才能夠將這個孩子把控在自己的手里。
很有趣的是,我居然是這個孩子。
在我一直認為我的二十年生命里,是完全沒有人疼愛的李小滿時,忽然冒出了兩個這么親近的人,還都許我了世間最具誘惑力的條件。現在還真是我家有皇位要繼承,還是兩個皇位要繼承,我李小滿,真是牛氣死了!
不過,一想到我的身份,我忽然就覺得也挺好的,至少現在沒有人敢要了我的性命,多半可能還是要哄著我玩的。所以,我也沒有客氣,直接讓葉老大人和葉老夫人回去歇著了。我看了看顧寶兒的傷勢,也沒有太大問題,就去洗漱換衣服,踏踏實實睡覺去了。
一連十天,我什么都不說,就倒在顧寶兒的房間里吃吃喝喝。陳澤彬把孩子放在了我們的屋里,顧寶兒明顯狀況好了很多,畢竟有了這么一個大玩具可以擺弄,她還挺高興的。陳澤彬與我講述了他追蹤人販子的過程,也真是驚心動魄,根據各樣的蛛絲馬跡來尋找邱映霞,也真是很厲害。
肖不修過來看我的時候,說大部分事情已經處理妥當,他現在要回京城和皇上匯報。然后會帶走那些碎瓷片,因為皇上已經同意了我的說法。我心里又小小地輕笑了一下,我現在也算是他們心尖上的寶寶了。
“我先不要回去吧,我想再待幾天的。”我給肖不修倒了杯熱茶,依舊笑瞇瞇地看著他。他很是平靜地看著我,才說道:“休息一下也是好的。”
我現在已經摸不準肖不修到底在想什么了,他那張好看且妖孽地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角的猩紅色不知道是因為太過勞累了,還是思慮過重。總之,我對他的臉依舊很是迷戀,但卻一點都不想去摸了。
“肖小七接旨!”張公公尖利地聲音在縣衙內又響了起來,嚇了我一大跳。顧寶兒剛好端著茶壺出去,差一點就撲倒在地上,因為她看到了的是百十來號皇上的親隨侍衛站在院子里。這是皇上專屬的侍衛,與南廠或禁軍都毫無關系,一般都是在皇上周圍做護衛。他們非常好認,渾身都是赤紅色,因為皇上的名字是月熾,熾熱燃燒的火紅色。這百十來號人身著赤紅血色的制服站在那里,我看著都眼暈。
“接旨接旨。”我又忙不迭地趕緊出門跪在了地上,幸好這幾日沒有下雨,地上不臟。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南廠肖小七破案有功,特賜先皇墨寶絹帕一塊,欽此。”張公公還真的舉了圣旨念了起來,并且掏出了一塊黃色的絹帕。我一看就樂了,這不是十日前那個“墨”字,居然就賜給我了,這下終于可以仔細看看了。先皇的字跡還挺好看的,我可以學起來的。
“謝恩!”我趕緊磕頭,表示這個可以有。但下一句我就綠了,因為張公公又傳了皇上的口諭:“三日前,京城首富趙英東被人刺死在自家書房,特命南廠肖小七速速回京偵破此案!”
又開始了,真是夠了!怎么就這么多事情呢!
我抓著這塊黃帕子,一臉的不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