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賀公公其人
賀公公死了,死得挺難看的,冰窖的土石方塌下來的時候窒息而死。跟在他身邊的四個小太監中,居然奇跡生還了兩個。不過,這兩個的狀態不太好,一個是頭骨骨折,一個是胸骨骨折,幸好當時在一個木推車的旁邊,但算是現在還喘著氣,活著。
目前是死了三個,這事情在肖不修和皇上那里還算說得過去。并且,賀公公這個人平日里摳門尖酸,喜歡說閑話,因為掌管著一部分宮里的采買事項,與達官顯貴也都有關系,自然也是眼睛長在了頭頂之上,很是牛氣。
人緣不好之外,還非常好色。他一個太監,居然有三位夫人,一個個長得還挺標致的。四十歲,山北縣人,自幼家貧進宮做了太監,也是一步步從小太監坐上來的,與其他太監們的晉升也沒有太多不同。
“所以,是意外,還是人為?”畢竟這個賀公公也算是肖不修的管轄之內,他還是要問清楚的。
“目前看起來是意外,冰窖坍塌的原因有二,其一是年久失修,平日里因為有寒冰和木柱頂著,所以才沒有出事。其二也還是因為寒冰,寒冰化了……化了的原因是冰窖里有鹽。鹽讓冰塊融化了,融化了最下面的一層后,就引起了連鎖反應,缺少了支撐,才造成了坍塌。”冷宮又恢復成為南廠在宮中的辦公地點,肖不修已經拉著我回來吃了早飯,馬茂春在得到了初步坍塌認證結果之后,過來匯報情況。
“小七剛才讓仵作來驗泥水,是不是也發現了問題?”馬茂春很是喜歡討論案情的。
“嗯,天氣這么寒冷,但積雪和冰塊都能夠融化得這么徹底,但必然是有問題的。”我換了干爽的靴子,坐在了爐火旁邊,很是認真地思考起來。
“仵作取了一些泥水,在火上烤干之后,發現了鹽,是白色干涸的狀態,含量還很多。”馬茂春又補充道。
“冰窖這種地方,可以存放鹽么?”我轉頭問肖不修,肖不修捧著一杯熱茶,也正在看著我。
“不可。冰窖重地。不可存放任何物品。”肖不修知道的真多,“京城只有兩處冰窖,一是宮里的,二是城外護城河畔的禁軍守衛的取冰場所。寒冰在冬季看起來并非稀罕物,但在夏季這是極貴的物什,只有皇家和部分官員可以享用。”
“那賀公公應該是知曉這個事情吧?”既然都這么重要了,賀公公不可能不知道的。
“這可不一定,他才新晉接手了冰窖的事務,不足半個月。”肖不修忽然挑了一邊的眉毛,“之前的主管因為被揭發賭博,買賣寒冰,所以才被撤職的。”
“那為什么給他了?”我問道。
“這要問張公公,他經手的。”肖不修那口氣里有濃濃的內斗氣氛,嚇得我都沒敢繼續問下去。
“所以,這事情咱們怎么處理?”馬茂春看了一眼肖不修,“皇上說務必午飯前給他一個回話。”
“皇上這會兒不是帶著三位皇子們在御書房和過來拜年的眾大臣閑聊么?”肖不修瞇了瞇眼睛,“這事情先等等,我去與張公公說幾句,看看他怎么說。”
我悄悄把自己的椅子往后挪了挪,這肖不修居然宮斗的事情不背著我了么?張公公是什么人?宮中的大內主管!雖說肖不修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掌管了宮內宮外一切事情。但張公公是皇上的貼身大主管,處理很多政務以及傳召的事情,很是有威嚴感。劉公公是負責皇上的內務的,也就是說,皇上吃什么用什么睡哪個妃子之類的,都要經劉公公這里。
肖不修呢?肖不修都管,但都不是具體的管,還是挺復雜的局面。畢竟張公公和劉公公是皇上身邊的老人,基本上皇上從出生就是這兩人跟著,這地位是不太能撼動的。
“成,那我再去收拾一下冰窖那邊,今天風太大,不太好弄。”馬茂春可能早都知道這其中的事情,也沒有流露出更多的神情。見肖不修點了點頭,他便出去了。
肖不修轉身看向了我,瑞鳳眼忽然變得狹長起來,“肖小七,你怎么看?”
“哦?看什么?”我結巴了一下。
“賀公公是死于意外,還是被人殺了?”肖不修居然有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來他也不是很喜歡賀公公。就像是剛才我們去冰窖的時候,在那邊無論是清理廢墟的侍衛和太監,或者是冰窖的太監們,都沒有流露出太多的哀戚之色,甚至還挺平淡的。
“這不太好說吧,可能還需要更多的信息才知道。”我咽了咽口水,這人又靠近我了。
“所以,你回南廠來查這個事情吧。”肖不修還真是靠的挺近的,“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至少你現在還是肖小七,是要在南廠做事的,對不對?”
“那我要是不在南廠做事了呢?”我反問他。
“那就繼續在冷宮禁閉好了,我會封了這扇大門,撤了陳一陳二,你也不能在吃那些小籠包、灌湯包、小餛飩、醬肘子之類的好吃的了。”他居然學會用這個方法與我討價還價,我吃驚得樣子都掩飾不住了。
“肖大人啊,您這樣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他又挑眉,“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不替我做事情,還能做什么?”
我張了張嘴,忽然發現他說的極為有道理。“要不,我給您暖被窩?”
“你覺得本都督還缺少暖被窩之人么?”肖不修可能是被氣到了,臉上有了一點點生氣的小表情。
“這倒也是,想給您暖被窩的人都排隊排出京城了,我還真是排不上了。”我想了想還真是這個理,“不過,您可以給我暖被窩,我不嫌棄的。”
肖不修怕是真生氣了,指節分明有力的手指忽然就摸了過來,難道是想掐死我?我是想躲一下的,但完全沒躲開。幸好他只是摸了摸我的臉,才說道:“本都督是大內總管,這種事情也是可以做的。”
嗯,肖不修失心瘋了。
我懂了。
不過,這不過是個玩笑而已,我要是真的回了冷宮,封條一貼七八年,我可就真是話本中的宮墻柳,紅燭淚了。去了南廠,還有機會到處走走,伺機離開所有人,找個真正的山清水秀的地方,養一群貌美如花的小哥哥了。“我回南廠,我來查查找個事情。”
我的小心思自然是不能讓肖不修知道的,我很是客氣地把肖不修的手從我的臉上放到了桌子上,客客氣氣地說道:“大人,您忙去吧,我再去出個恭,然后就去查案子。”
“嗯哼。”肖不修又看了我一眼,這才站起了身,推門走了出去。一股寒冷涌了進來,我心里卻是在嘆息。對于肖不修來說,我還是個有用的人。但對于我來說,肖不修和皇上,以及整個皇宮,乃至皇后娘親都是我人生中難解的謎團和負擔,我只想逃走。
大年初一,新年第一天,雖然是有命案,但也并不影響過節的氣氛。畢竟只是死了三名太監,這大月國這一年來還死的人少么?來拜年的王宮大臣們依然是笑容滿面地給皇上和三位皇子磕頭,表示了無尚的尊敬。皇上也挺大方的,一人賞了一錠金子,算是個新年好彩頭。
肖不修一直陪在皇上的身邊沒有回來,半夜都沒有回來。我帶著陳一陳二又去了冰窖坍塌的現場,這一次是深夜,北風呼嘯,雪后更加寒冷,我穿了這么多,都忍不住打著哆嗦咬牙往前走。
冰窖的人員配置二十人,平日里的工作也就是搬運和管理,也算是清閑。這些人正在偷偷燒紙錢,和宮中喜慶的氣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但宮中也是禁止私自祭祀的,陳一陳二自然是出聲喝止住了他們。
這些人慌忙踩滅了火,還用一些殘用和碎泥渣遮蓋了紙錢焚燒過后的殘跡。
“宮里禁止這個,你們為什么還要燒?”我可不會為這種事情瞪眼睛,更何況這是剛死了三個人,燒點紙錢,只要低調一些,沒關系的。
“回小七大人,只是覺得這日子也不是很吉利,就燒一些紙錢,讓他們三人好早早上路,莫要鬧事。”
下午皇上知曉了此事之后,只是嘆息了一聲,讓馬茂春盡快把冰窖收拾好就可以了。但后來他又說:“這也是正月里,不宜動土。先這樣吧,出了正月,再弄。”
反正是人也挖出來了,其他的可以等天氣暖和一些再收拾。皇上這一做法也是仁君表現,侍衛們也都挺高興的。所以,馬茂春派人把現場封了起來,要求冰窖干活的太監們收拾一下東西,先暫時去護城河外的冰窖做事,等冰窖重新收拾好了再回來。
這些人收拾了一些物品,想著這地方畢竟死了人,不吉利,就蹲在這里燒燒紙錢。
“賀公公的家人來了么?”我問道。
“這日子宮里不讓進的,尸身都拉去郊外義莊了,想必他們的家人已經過去了。”暫時主事的陳公公跪在我面前,“小七大人,賀公公是不是被厲鬼殺死的?”
“啥?哪里有鬼?”這黑夜里講鬼,還是有些嚇人的。
“我們都覺得這事情挺奇怪的,冰窖這里也有百余年歷史了,一直沒有任何事情。其實就算是今日坍塌,也沒有什么征兆。倒是自從賀公公接管冰窖之后,怪事連連,讓人覺得特嚇人的。”
“喲,說說鬼故事,我愛聽。”我一聽這種事情立刻就來了精神,甚至都不覺得冷了。這幾個人也七嘴八舌地說了起來,還挺嚇人的。比如之前冰窖的主事太監彭公公也是壯年,身體特別好,就是愛喝點小酒。有一天夜半值守冰窖,他就在冰窖口的位置站著,手里拿著一個小酒壺,隨便喝上幾口,也是暖暖身子。
與他一起值守的公公還與他說著話,可忽然間,彭公公說肚子疼,然后就倒在了地上打了幾個滾,死了。
把大家嚇壞了,立刻報告給了張公公。張公公來查看過,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后來讓仵作來看了看,說是腸穿肚爛,死得透透的。他也沒有親人,所以也就把尸身拉到了義莊,稍后就葬在了中官村。一般宮里死去的宦官若沒有人來收尸,最后的歸所都是這里。
奇怪的事情發生在了后面,自從彭公公死后,冰窖門口,他死的地方,尤其是到了深夜,總會傳來嗚嗚嗚的哭聲,聲音極為凄厲。大家都很害怕,還偷偷燒了紙錢做了法事,但沒有任何效果。“可能是冤死的。”大家都開始揣測彭公公暴斃的原因。
“這事情說起來也是隱秘的。”陳公公壓低了聲音,“冰窖的寒冰很是值錢的,一般百姓很難有。不過,彭公公勾結了外人,把寒冰賣出去不少,也掙了不少錢。這事情被賀公公知道了,直接告到了張公公那里。張公公也挺生氣的,說這是皇上明令禁止的事情,他怎么能這樣呢?所以就氣沖沖地跑了過來,吼了彭公公一頓。彭公公心情很差,就去吃肉喝酒……晚上就忽然死了。”
“賣了多少錢?”我比較關心這個。
“具體金額不知道,但應該不會特別多。這事情一般都是夏季比較掙錢,冬天不掙錢的。”陳公公解釋道,“其實,我們也都會有人來求寒冰,夏天多一些。一般十兩銀子一塊,有錢人也不會一直買,一般也就是意思一下就好了。”
“那他也是做了這樣的買賣,不能夠說是被冤死的吧。”我反問他。
“是是是,但可能也就是幾百兩而已,沒有那么夸張而已。因為當時張公公就說要把他調到別的地方去,讓賀公公來接管冰窖。我們就覺得為了幾百兩而調職,其實很不劃算的。他在這里做事也很久了,還是很冤的。”陳公公低下了身子,但依然還是為他說了話,其他幾名太監也附和了幾句。
看來,這個彭公公的人緣還不錯,死了都有人說話。“每晚都有彭公公的哭聲,很大么?”我換了個話題。
“不是很大,也就是靠近冰窖才能夠聽得到。但就是特別嚇人,是那種嗚嗚嗚的聲音。”
“現在還有?”我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冰窖廢墟,一直都沒有聽到過任何響動。
“自從冰窖塌了,就沒有聲音了。”陳公公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幾個人,仿佛是下定決心一般抿了抿嘴唇,才說道:“我們都懷疑是彭公公化作了厲鬼讓冰窖坍塌下來,砸死了賀公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