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人性佛魔間
找來了紙筆,我迅速地勾畫出了這里的地形圖。將之前南廠和京畿府的地形圖融合在一起,畫出了這里略微復雜的狀況。如果說,以護春園為中心,它的南面是南廠,東面是之前章青林的府邸,西面是一條長街,北面的地形復雜了許多,因為是個人員復雜的地帶,不僅有小滿包子鋪,還有鐵匠鋪,紅花繡莊,在夾縫之中,還有老王頭的家。
老王頭的家并不大,但很是隱蔽,若不是附近住的人,一般都會忽略到這個地方。因為它隱藏在熱鬧之間,是足夠明亮下的陰影。
這兩日,護春園都有活動,禁軍和侍衛們都很多,商鋪也都歇業了。老王頭因為忽然死掉了,出于安保安全的考慮,收泔水的事情暫時由京畿府的衙役們帶班,等找到合適的人之后再說。所以,老王頭的家暫時也沒有人來收拾,荒廢大半年也應該無事的。
石捕頭很是認真地看著我勾畫的地圖,問道:“這兇犯藏在老王頭的家?我去過他家,他家除了有幾個大的泔水桶之外,一間破房子,什么都沒有,什么人都藏不了,一眼就能看得到。”
“先去把護春園花圃和老王家相連的那堵矮墻敲開,那里面必然有人。”我勾出了剛才我站的地方,“你要不要和我打賭,這兇犯就藏在這堵墻的里面。”
“……賭什么?”石捕頭猶豫了一下。
“一百兩銀子好了。”我笑瞇瞇地說道,“當然,我也不會虧待你的,以后你可以來包子鋪吃包子,我給你留桌子。”
“……”石捕頭這種大塊頭,腦子還是不好使的,居然就點頭同意了。
“那我們快一點說,我得趁熱把我那只雞腿已經吃完。”我繼續在地圖上畫著,“一會兒扔半只燒雞在花圃里,等那只狗子跳過來,你們就找個麻袋把狗子罩在里面,盡量不要讓狗子發聲。然后有人迅速跳過去,去鑿墻,這一步比較重要,但同時也要注意安全。我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但一定會有什么的,所以防護好自己,準備好武器。必要的時候,把那人打死也是可以的。”
“兇犯住在狗窩里?”石捕頭看著我,有點不相信。“那得多臭啊!”
“嗯,是挺臭的。”我圈了一下這堵矮墻,又看著陳公公,“我們剛才站在矮墻的邊上,那邊一定也有人在聽著我們的動靜,所以,你們過去的時候,一定不要發出聲響,莫要驚動了他。”
“好。”石捕頭也不再多說,反正先做了再議。
“再提醒一句。”我嘿嘿笑了起來,“要是泔水桶灑了,搞一身也沒關系,我給你們準備洗澡水,可以洗香香的。”
這個表情略微猥瑣了一點點,石捕頭的臉都黑了。陳公公又輕輕咳嗽了一聲,才說道:“小七大人,您就在這里等著好了,奴才去看看。”
“嗯,你們注意安全。也許,這人還是個瘋子呢。”我想了想,覺得還是不要去的好,主要是有狗,萬一他們對付不了,我又是吃了雞翅膀的人,狗子朝我撲過來,我對付不了。
很快,石捕頭帶著人去抓人,張管事把院子里來觀禮的人都悄悄趕到了一旁,凈敕帶著武僧四兄弟從人群中擠進了我待的屋子,一臉的焦慮問道:“這是怎么了?”
“沒事沒事,你們有打狗的經驗么?一會也去幫個忙?”我還是挺鎮定的,人這么多,還真是挺好的。
武僧四兄弟倒是說練過打狗棍法,可以去幫忙。我嘿嘿笑著讓他們趕緊去支援石捕頭去了。
時間不長,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陳公公先回來了,他一身干凈整齊,就是略臭了一些,但還能忍。我站在門口,讓他們把屋子門關上了,別熏壞了皇上賜給我的這一桌子美食。
“抓到了一個男人,身子很壯,抓起來有些費力。但石捕頭帶的人多,直接把這人的腿給打折了,這才抓住的。”
“狗呢?”我比較關心這個,這狗子叼走了我的雞腿。
“大狗套在麻袋里了,但是沒想到還有一窩小狗,跑了一院子,大家正在抓呢。”陳公公居然笑了一下,“小七大人這邊都圍護著,不必害怕。那些告老的內侍和侍衛就顯得手忙腳亂一些,現在還在抓狗呢。”
那畫面估計也挺美好的,我想想都覺得挺搞笑的。
很快,石捕頭跑了過來,那味道就真的是很臭了,因為他渾身都是泔水,頭發上都是泔水湯和腐爛得看不出是什么的東西。
“小七大人,抓了一個男人。另外,在抓捕的過程中,打翻了泔水桶,里面有一副人骨……”
我去,還有命案。我都嚇了一跳,往后退了半步。“腐爛了?白骨?”
“白骨一副,已經去叫仵作了,現在還不清楚這人死了多久。”石捕頭問道,“現場的確很臭,我讓他們把人先拎到護春園這邊的空地上,小七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當然,趕緊。”我趕緊摸了摸身上的黑面巾,倒不是要遮住本來面目,而是要遮住臭味。
剛好風又大了一些,我站在上風口,覺得還好了一些。這卷縮在眼前極為臟臭的男人十分惡心,頭發濕淋淋的全是泔水,臉上也黑乎乎的,看不出本來面目。但目測過去,這人的確很是壯實。他“嗷嗷嗷”地喊著疼,有衙役用棍子壓制著他,令他無法動彈。
“撬開他的嘴,看一眼他的牙是不是少了一顆?”我看了一眼石捕頭,石捕頭立刻會意,找了塊破布包住了手,直接掰開了這人的嘴。
果然,少了一顆牙。
“你是老王頭的侄子,還是兒子?”我靠得近了一些,陳公公和張管事都攔了我一下,“沒事啦,就是臭點。”
“啊啊啊啊!”這人還在嚎叫。
“你要是說實話呢,我這里還有一只雞腿,給你吃好不好呀?”我一點都不著急,還拿出了一只雞腿。
“給我吃!我餓了!”這男人看到雞腿,眼睛都亮了起來,并且使勁想起身,那幾個衙役都快按不住了。石捕頭趕緊走過去,又加重了力量。陳公公接過了我手中的雞腿,蹲在了這個男人的身邊,讓他先聞了聞味。
“給我吃!”那男人又喊了幾嗓子。
“那你要先回答我的問題呀?”圍在我身邊的人太多了,我只好往邊上走了走,這樣能夠看清楚這人。
“我爹,是我爹!”能夠回答問題了,就是個好的開始。雖然這人看起來并不正常,但總歸是能對話的人。
“你殺了人?”我又問他。
“殺了。呵呵,她不聽話,像我娘一樣不聽話,我爹就殺了她。”這句話一說口,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繼而也就明白了。我看了一眼石捕頭,他的力量更大了一些,直接把這人的胳膊給掰折了。
陳公公倒是極為聰明,趁這人剛要嚎叫的時候,把雞腿塞進了他的嘴里。我瞅著這個人,心里忽然抖了一下,每個人都有故事,光天化日天子腳下,皇宮門口發生這樣的事情,真的是太可怕了。
花開生兩面,人性佛魔間。
這個故事說起來既可憐又殘忍,老王頭在夜里拉泔水的時候撿到了一個精神不太正常的女子,善心大發的他,覺得這女人很可憐,但又心想著自己也沒有女人,這個剛好就是天賜的媳婦,雖然精神不太正常,但至少是個女人,可以暖被窩用。
這女人每天癡癡傻傻的,也不出門。老王頭那一年五十五歲,依然還是個有力氣的男人。很快,這女人就懷孕了,生下了一個兒子。老王頭高興壞了,沒想到自己老了老了,還有了個兒子。
日子就這么過了下去,一家三口也算是平和相處。因為這女人來路不明,老王頭也從來不和任何人自己有女人和孩子的事情。可隨著孩子的長大,他漸漸明白事情后,發現自己的身世原是如此不堪,心里就十分不滿。
老王頭因為生活的不順遂,從一開始喜歡喝兩口,到后來大口喝酒,喝完酒就開始打女人。這女人也是個傻的,被打了之后也不會哭鬧,只是呆呆地躺在地上,看著天空。這兒子小王已經十一歲的時候,實在是受不了老王頭這個樣子,就趁一次老王頭倒泔水的時候溜走了。
可離家出走哪里是容易的事情,更何況他目不識丁,老王頭也沒有教過他為人處世的道理。因此,在街頭只剩下了乞討和跟在老乞丐的后面撿剩吃的。就這么磕磕絆絆的,居然也就長大了。
在外鄉流浪十幾年后,他想著也許老王頭已經死了,他可以回去繼承家業,至少那皇城旁邊的一間房,也是能賣不少錢的。那些老乞丐也在慫恿他,讓他回去認親。
他還特別撿了一身干凈衣服回了家,看到自小長大的地方,心里還是挺感慨的。老王頭大白天就在家里喝酒,聽到拍門的聲音,以為是讓他去干活,心情極差。打開門后,見到這個成年男子,心里也是愣住了,還問道:“你找誰?你是誰?”
小王看到自己的父親已經如此蒼老了,血緣親情一下子涌了上來,還抱著自己的父親嚎啕哭了一場。小王后腰上有個半掌大的黑色胎記,老王頭看到之后也激動起來,畢竟是自家的兒子回來了,也跟著嚎哭了一場。
等父子二人平靜下來,小王因沒有看到癡傻母親的身影,就問老王頭母親去哪里了?
老王頭忽然笑了起來,指了指泔水桶,說道:“那女人不聽話,我把她扔了進去。她自己也沒爬出來,現在還在里面呢。”
小王手腳顫抖著拿起了竹竿去泔水桶里撈了撈,真的發現了一個帶有頭發的頭顱。因為驚嚇過度,就這么一下子,小王直接嚇瘋了,整日里也癡癡呆呆起來。
過了兩年,他才慢慢緩了過來,已經能夠分辨清楚自己是誰,經歷過什么。但也是時好時壞,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犯病,直接瘋癲。老王頭依然不讓他出門,并且把他丟到狗窩里去住,每日丟給他一些吃食而已。
小王狀態好的時候,就會趁著老王頭半夜去收泔水,他偷偷站在門口或者矮墻上往外看。一日竟然看到隔壁繡房的繡娘們在屋里換衣服。那紅色有花的肚兜令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當年,他還很小的時候,看到過老王頭扯爛了母親的肚兜……他忽然覺得這樣也很好,應該很有意思。
一個深夜,他闖進了繡莊,抓了一個女人,就因為她穿了紅色大花的肚兜。
事后,老王頭看到小王身上有血,立刻就明白隔壁的命案是自己這個癡傻兒子犯下的,就更不敢讓他出門,加緊了看管。可人呢,百密一疏,小王又跑了出去殺了一個繡娘。事情很惡劣,老王頭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只能更加隱藏起這個兒子。
之前,何三娘被殺那晚,小王做完事情后回來,路過鐵匠鋪,被老丁頭發現,他想都沒想,就直接把老丁頭殺死了。可這個時候,謝長發好死不死地來偷東西,與小王正面遇到。夜黑風高,謝長發心虛,也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只是覺得鐵匠鋪里,必定就是老丁頭。
兩人搏斗起來,謝長發也是成年男子,與年邁的老丁頭和那些柔弱的繡娘不一樣,他能夠反抗,并且有力氣,直接拍掉了小王的大金牙。小王也不敢多停留,迅速跑回了家,藏在狗洞里再也不敢出來。
第二日鬧了起來,老王頭立刻就知道是自己這個兒子干的,氣得要死要活的,還狠狠地揍了他一頓。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以后還是要為自己養老送終的人,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只得使勁喝酒,喝得酩酊大醉,忘記這些煩惱。
終有一日,把自己直接喝死了。
可是,小王還藏身在狗洞里,一日三餐都是老王頭丟給他吃。這老王頭忽然在街上死了,又加之護春園有活動,衙役們也沒來得及到老王頭的家里看看狀況。當時,石捕頭想著這老王頭家里就一個人,也沒必要過來。
因此,就這么硬生生扛了十幾日,家里所有的能吃的東西都吃光了,小王已經得前心貼后心忍不了了。他開始讓狗子去外面搶吃的,可狗子的能力也有限,他餓的很難受。
這一日,狗子搶了我的雞腿,帶回了狗洞。小王聽到矮墻后面有動靜,也不敢呼吸,只是慢慢從狗嘴里把雞腿躲了下來,塞到了自己的嘴里。
餓了這么多天,他倒是精神了不少,想起了很多往事,甚至都開始琢磨要如何接管老王頭的家產。就在這個時候,石捕頭帶著人忽然就沖了進來,他只來得及喊了兩嗓子,反抗了幾下,就直接被打斷了雙腿,躺在了地上。
他的狗子生了一窩小狗,小狗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也嚇壞了,四散逃竄。于是,護春園里就出現了告老太監和侍衛們一起慌亂抓狗的場景。幸好武僧四兄弟幫忙,才順利地把所有的狗都抓到了。
事情到此,真相大白。
已經有文書把小王的這些供詞記錄在案,并且讓他簽字畫押。很多人也圍了過來,把這個案子聽了清清楚楚,都不知道該如何評論才好。
石捕頭問我:“小七大人,一百兩銀子我稍后送過來。”
“哦,好的。”我轉頭對張管事說,“您收一下這個錢,以后在小七包子鋪也給石捕頭留張桌子,他隨時來,隨時可以吃飯。不過,還是要付錢的。”
“好的。”張管事點了點頭,表示這個事情他記下了。
陳公公應該是第一次見我破案子,禁不住走過來問了一句,“小七大人,奴才能問個問題么?”
“說說說。”我就喜歡有問題的人。
“您怎么猜到是老王頭,或者說是老王頭家的?”陳公公很是認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