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丘山異常炎熱,沒有花草樹木,因這里實是個火山口。他以香鼬的形態在這里游蕩,四足踩在時而溫熱,時而滾燙的沙土之上,感受著這里的灼熱。
他有點兒奇怪于自己的行為,如果將自己裂解散開,是不用忍受這四圍的燒灼感的,因為他可以讓屬于自己的顆粒完美避開那些飛速運動碰撞的顆粒。而以一種聚合物的狀態行走在這里,只能接受這些顆粒的碰撞和融合,渾身灼熱難忍。
何必讓自己如此難受?哦!可能是害怕自己連如何聚合為香鼬都忘了,也可能就是希望自己能被看見,即便是以這樣的形態也可以;但其實這里并沒有能看見他的他者呀,更何況,如果真的有,他是否就真的有勇氣讓人看見呢?!真是奇怪的自己,如此自相矛盾!他笑了笑(尖臉、小圓眼的毛臉上肯定是看不出一絲笑意的):這樣的自相矛盾足以證明自己果然還是個人,他感到些許欣慰。
就在他漫無目的游蕩之際,耳邊隱約有“颙-颙”之聲,他轉動自己的小圓耳,覺得聽得并不真切,于是兩腿一蹬,立起身體,四處張望,追尋聲音。尋找無果,他準備繼續漫步。就在這時,耳邊一陣疾風劃過,他立即弓背縮身,向一旁閃去。可惜,晚了一步,一股灼熱帶著劇烈的疼痛,在他的后背綻開,并向全身暈散開來,溫熱從疼痛處往下流淌。他滾到一邊,伏地縮身,抬頭一看——一只人面四目,豎著三角耳,披著深棕色羽毛,身形如貓頭鷹的聚合物,一邊扇動雙翅,一邊“颙-颙”嘯叫,準備向他發起第二輪攻擊。
他一路游蕩,遇到過各種襲擊,也有一些撕斗的經驗。但這只鳥狀聚合物動作及其敏捷,雙爪銳利異常,加上四只眼睛排布于面部,在快速飄移騰躍中,讓人頭暈目眩,無法直視。而若不直視其眼,他無法提前洞察其攻擊方向;若要跳躍撕咬對方,又無法避開四眼面部的干擾……他只能張嘴胡亂騰躍,以攻為守,擾亂對方的俯沖、抓扯,希冀在亂斗中抓住機會,一擊成功。可惜,這聚合物有飛翔的優勢,又機敏異常,他一次也沒得手,反倒自己已全身是傷。
這時,他深深地后悔:為什么非要執著于有形之體,若自己此時無形,哪兒會有這樣痛苦爭斗?有形之體有何宜?!
漸漸的,他體力不支,已然敗落,準備放棄了。也許這就是選擇有形,追求被人看見的代價吧。
“颙-颙”的聚合物,見香鼬準備放棄,一邊驚嘆于這個對手之前的奮力死斗(作為異獸中最兇厲的物種之一,它還從未遇到過能跟它纏斗如此之久的對手),一邊向上飛升,準備作最后的一擊。
其實,它很感謝這只過路的香鼬——今日孩子們可以飽餐一頓了。在令丘山這樣的煉獄之地,要養活6個小生命屬實不易,這里寸草不生,食物匱乏。它雖是異獸中的強者,但無奈必須借這里的煉獄之火和封印之力繁衍后代,待孩子長成,才能和它們一起飛離,而那時也是它和孩子們的永別。所以,目前它只能和孩子在這里苦苦挨著,盡最大的努力撫養孩子們。有時運氣好,它可趁山谷中外逸的風沖開封印之時,迅速飛出收集食物,然后趁風停之前回來,讓孩子飽餐一頓。但這種風并不常見,它的孩子只能在半饑半飽中艱難長大。而現在它的孩子已經有兩天未進食了。成年的它不吃不喝是沒有關系,它這種成年異獸本就不用吃喝,可孩子尚未長成,食物是必不可少的。
它疾沖下去……突然,一股怪力,將在空中掀翻,它不受控制地朝反方飛去……
等死的香鼬,沒有等到最后的厲爪,只模糊地看到一個如輕紗般縹緲的身影懸在半空。他知道自己得救了,而他心中的謎團可能也能得到解答了。他開始裂解消散,從重傷不能動彈的香鼬身上慢慢散出。空中的身影似乎被他的動作吸引,觀察著他的變化。半天,他終于完全散出。抬頭望,那個身影還耐心地飄在半空,似笑非笑,又好像在出神!不過,她能看見他!于是他決定從此跟著他的救命者,他有太多的疑問需要解答!
……
他躺在草叢里,和那只鶴的戰斗以他的落敗告終,身上的疼痛喚起了他跟颙鳥大戰的記憶,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讓他在絕望、痛苦、疑惑中看到了希望。從那天起,他就決定要一直跟著她……
……
颙鳥也挺可憐的,如此殘忍搏命,還不是為了養活那幾雛鳥,那幾只小東西再不吃點兒什么,怕熬不過今晚。不過,香鼬又何辜?
呀!她突然很興奮:這個情景好像人類的“電車難題”!救了一個就必須犧牲另外六個,而犧牲這一個卻可以救活另外六個。救還是不救呢?功利主義肯定提倡不救,因為可以保證最大的利益。可這個無辜者就該犧牲自己去換取那些素昧平生者的生命嗎?憑什么?那些說不救的,把這無辜者換成他們,他們愿意嗎?或者換一個情景,人類正在瘋狂開發智能汽車。當汽車的電腦發現事故已不可避免,它開始計算:如果撞上去,車外會死很多人,自己的主人毫發無損;如果不撞,主人死定了,可除了主人,沒人會死,那么,撞還是不撞?好有趣!她不禁勾起了嘴角……
不管人類的糾結了,怎么開心怎么來,她散開雙手的顆粒,讓其快速撞向身邊的其他顆粒,形成一股巨大的力,將颙鳥扇飛了。
咦?!他附于香鼬之上,竟能自行裂解脫出,真是有趣!果然,人類世界是有趣的。
這種能力是她這個種族才有的。因這種可隨意變幻聚散的能力,人類將他們稱為神或仙。他們也常因覺有趣,用這種能力去實現無意中聽到的人類提出的些許逆自然的要求,然后欣賞人類的歡欣。只是逆自然不可多,否則會引起自身的消散,那就得不償失了。
這個人類有了這種能力,雖不算前無古人——有極少數的人確實會突然具有此種能力,只是大多不長久,而且一旦融入其他事物,就很難再脫出——但這個人倒很特別,能自由聚散,就是速度慢點兒。此外,好像他不和其他事物結合,就無法凝聚成形。她覺得這個人很是有趣。
他好像看到我了,他想跟著我?也行,如此有趣,讓他跟著,順便可以解答我的疑惑。
于是,她帶著散開的顆粒霧團離開了令丘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