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漫步古城,城已不復當年的車水馬龍、人聲鼎沸,這里散發著一個種繁華落盡后的凄涼之意。
石板路仍默默地和水道相伴蜿蜒,伸向古城深處。路兩旁的店鋪稀稀落落地開著,鋪內空有滿目小玩意兒清冷地躺著,跟灰塵耳語。
古城寂靜,春日枝頭的鳥兒是唯一的熱鬧。風拂過,送來遠處的風鈴聲,偶爾打破鳥鳴的單調。
走在石板路上,她為自己選擇了一雙輕便無聲的運動鞋而感到欣慰。否則,以自己大咧咧的步伐,定然會突兀了古城的靜默。
這段時間,但凡旅游業興旺之地,幾乎都受重創。人們只敢蝸居一隅,將心放在路上。而她也不是有多么心大,敢于人在路上。作為一個平凡的懦弱膽小者,這是她不敢的,之所以踏上這古城小路,只因身就在這附近工作生活。
來之前,她預想過這里的蕭索。但真的走在城里,她還是被這里的情景觸動了心緒,實在很難將過去人山人海,摩肩接踵,歡聲笑語的街道,與目下闃寂無人、冷冷清清,唯聞微風與鳥鳴之地聯系起來。這里給她一種錯覺,讓她覺得這個地方已歷千年風霜,失落了青春年少的生命力,終剩垂垂老年的暮氣了。
巷口,有老人坐在墻角。腳邊放著一個小凳子,上面又擺放了各色絲線和彩帶。老人靠在墻邊,正繡著傳統紋樣的鞋墊。她一邊繡,一邊不時抬頭望望,尋找著人影。這是在古城里給人辮彩辮的老人。
這種民族風情的彩辮,在各個古城都很流行。將各色彩帶辮入頭發,滿頭彩辮跟隨腦袋晃來蕩去,穿梭于人影攢動的古風古韻之中,便仿佛跟時光有了牽絆,跟對異域的想象有了實在的聯系。
于是,她走過去,請老人也給自己辮一頭彩辮。過去人太多,她總沒機會,這次,她要體驗一下。老人很高興,熱情地請她坐下,然后一邊熟練地開始為她梳頭、編辮,一邊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打發時間。
她注意到,老人的動作略有些不從容,給人一種小心翼翼,甚至偷偷摸摸之感。她便將聊天的話題逐漸引向自己的疑惑。原來,這里的管理者不允許她們辮彩辮,如果見到則會嚴厲叱責并驅趕。老人心理覺得有些不公:這個古城是她們世代居住之地,自己在這里經歷了那么多風霜雨雪,年老了也只是在靠自己的勞動維持生計;她們只想如自己的先輩一樣在自己的地方安靜度日,沒想給誰添麻煩,可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自己的地方越來越不像自己的了,就連自己擺攤兒養活自己也要被人呵斥和驅趕了;更何況,當下的古城,游人幾乎不見蹤影,這生活……唉!
她有點兒聽不下去,甚至有點兒后悔坐下來,很想打自己的嘴。明明是個懦弱膽小的人,怎么有勇氣主動跟人聊天,還聊出這些內容?!
彩辮完成,她竟產生有驚無險,劫后余生之感:還好,沒被人發現!還好,沒遇到呵斥和驅趕!還好,老人順利完成這單生意!
告別老人,她晃動著滿頭彩辮。心想還是趕緊離開古城,這滿頭的異色,被人看見,會不會給老人帶來麻煩。
其實,這些人又是何苦要對擺攤的老人們疾言厲色呢?他其實也是這里土生土長的人。自己家里說不定也有同樣的老人。怎么開得了口,動得了手?旅游業備受打擊,這種旅游城市的蕭條頹敗已露端倪,人們正在努力地活著,為什么這樣對待這些努力活著的人們呢?
當然,他們也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履行自己的職責,可能初衷也是好的,可能因為屢教不改,磨滅了耐性。不過,既然民生已多艱,何苦自相欺呢?
津巴多做過一個有名的斯坦福監獄實驗。他將一群普通的,心智正常的志愿者隨機分為兩部分:一部分當獄警,一部分當犯人。兩部分人模擬監獄場景:獄警可以做任何事以維護監獄的秩序,而犯人必須聽從獄警的一切的指令。
實驗的設計時間為14天,但在第6天實驗就被終止了。因為,在這個模擬的環境下,志愿者們都深深地卷入了自己的角色,無法自拔:“獄警”們,因為自己擁有的權利,從正常、正直的人,逐漸變得暴戾,對“犯人”進行各種虐待,且手段不斷升級;“犯人”則日漸卑微,失去自我,接受虐待,失去了反抗能力,忘了這只是一個模擬實驗;而主持這場實驗的工作人員,則儼然成了擁有巨大權利的裁判者。
所有的人因為具體情景的改變,迅速失去了理性,陷入瘋狂,變成了另一個人!
環境會慢慢改變、塑造一個人,而具體的情景會迅速地改變一個人。如果,在不同的情景下,仍保持理性,仍保有同理心,是不是……
時已艱,勿相欺!
她快步離開古城,希望脫離某種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