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云看著擺在面前的茶樣,一一細數它們的名字:西湖龍井、洞庭碧螺春、安吉白茶、黃山毛峰、太平猴魁、六安瓜片、休寧松蘿、恩施玉露、蒙頂甘露、信陽毛尖、白毫銀針、白牡丹、壽眉、月光美人、蒙頂黃芽、君山銀針、霍山黃芽、莫干黃芽、正山小種(松煙香/無松煙香)、金駿眉、祁紅、滇紅、川紅、英紅、安溪鐵觀音(拼鐵/純鐵)、大紅袍、武夷肉桂、武夷水仙、鐵羅漢、鳳凰單叢(蜜蘭香/芝蘭香/鴨屎香/柚花香/黃梔香)、東方美人、阿里山、杉林溪、茯茶、六堡茶、藏磚、易武(生)、昔歸(生)、老班章(生)、老曼娥(熟)、冰島(生)、7542(熟)、大吉嶺、阿薩姆。
隔著透明的小袋包裝,紫云數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隨意想起一個名字,就能立刻聯想到它的外形。至于滋味的辨析,實在是難啊。綠茶之間,太相似了,需要敏感的味覺與嗅覺,才能發現細微的差別。白茶稍微好點,除了云南的的月光美人外,其它的按照葉子的細嫩程度,可作區分。等等,年份呢?紫云翻看一下,還好,白毫銀針、白牡丹、壽眉,是同一年的。黃茶有獨特的悶黃工藝,從滋味與湯色上,可以大略區分,至于小類,還需下功夫。紅茶走甜美路線,無論哪一款,都有著自己的個性,但松煙香、玫瑰香、圣女果味等,還是不好判斷。最難的是烏龍茶和普洱。烏龍茶先要區分產地,如閩北、閩南、鳳凰山、臺灣等,再區分微妙的滋味。巖茶之間,鐵觀音之間,鳳凰單叢之間,需要多花時間,最好找到生活中的類似味道。普洱更難,好在給出的樣茶種類,并不算多,根據生熟、山頭、年份等,再多聽聽之南的見解,應該可以過關。
如此細心琢磨之后,紫云想起昨晚的籌備會。在觀荷亭內,借著朦朧的路燈光,大家你一言我一語,說出對茶會的想法。最后,還是由之南作總結。她說:“一是時間,茶會舉辦時間,就定在后天;二是場地,場地嘛,明天找個時間,我們分別去踩踩點,發現合適場地,及時報到微信群;三是敲定茶樣,除了場地,明天還有一項任務,就是我們要先熟悉茶樣,后天茶會,以盲品為主,每人準備五款茶(最好是最不熟悉或沒把握的),范圍不可超出小考的五十款;四是器具,需要大家自備茶器茶席等,實在沒有的,想辦法去借。大家看看,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嗎?”大家覺得很是周全,暫時想不到添減之處。之南接著說:“既然如此,我宣布,本次籌備小組會議,勝利閉幕!”“之南真是個好組長!”大家紛紛贊嘆著,又熱鬧了一會,才散去。很快地,之南把會議精神及流程發到“茶會微信群”。目前群成員有十五人,竹西也在內。
紫云選定明天要參會的五款茶,又喝了最熟悉的幾款茶后,才滿意地走出房間。今天樂樂要忙工作,沒時間過來看她。紫云準備去找竹西,和她談談。敲了門,等了一會兒,也不見她來開門。紫云就信步去園子里逛逛,一為尋找竹西,一為看能不能找到適合茶會的地方。
隔著窗子,竹西眼睜睜地看著紫云走遠。房內的呂海,也正探頭張望,“是你隔壁的葉紫云?你為什么不愿見她呢?”竹西冷笑道:“我當初結交她,是覺得她人不錯,又愛茶懂茶。如今看來,怕是我看走眼了。”呂海疑惑地問:“你怎么知道自己看走眼了呢?”竹西不屑道:“她剛來,就和聯絡員耿樂樂,打得火熱。聽說她們是同學,可以理解。可是,你知道嗎?幾天前,我還看見她和錢景明走得很近,這就不正常了。他,可是云凡的老總。”呂海聽到這個爆炸性的消息,驚得表情都變了,“錢景明,不是助理嗎?怎么會是……?”竹西嗤地一聲笑,“你也是個傻子,助理只是個臨時身份。我是親耳聽到張倩經理叫他錢總的。”呂海笑了,“這就對了,聽說云凡的老總,就是姓錢。看來比賽只是場鬧劇,冠軍早就內定了。”竹西不忿道:“我正為此生氣呢。要論真實水平,公平競爭,我怎么會怕她葉紫云?如今,我們可能要輪為炮灰了。”
紫云哪里知道這個插曲,依舊深信竹西是值得深交之人。她一心想著,若能和竹西聊天切磋,定是暢快之事。但是,這幾天,她對自己很是冷淡,怕是有什么誤會。紫云就更想找到她,解了誤會也好。于是不知不覺間,她又走到觀荷亭。今日天氣晴好,又是另一番美麗景致。紫云駐足而望,蕩漾的湖面上,荷葉擎如蓋,正是茶席的好材料。待回轉時,定要折幾片來。紫云賞了片刻景致,又往前走去。路上碰到了帶著笑意的何奕杰,打了招呼后,繼續前行。
再往前走,是一片蘆葦蕩。它們斜斜地伸展著,遮住了拐角處的風景。紫云本想探幽,卻聽到男女的低語聲。那里避人,正是談情說愛的好地方。紫云尷尬地搖搖頭,心想,還是繞開的好。正要轉身,卻隱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難道是竹西?紫云不由得好奇心起,便繼續朝拐角處走去。她故意放慢腳步,提高聲音,邊走邊說:“竹西,你原來在這兒,看我好找!”
等紫云走近,才發現鬧了個大烏龍。這里確有一男一女,男的是阿景,女的是他的青梅竹馬。阿景見到是她,笑問道:“紫云,很高興見到你!”阿瑤卻高興不起來。剛走了阿杰,又來個葉紫云。難得與阿景獨處,還沒來得及說些纏綿話語,就被她打斷了。反觀阿景,仿佛遇到大赦般,輕松愉悅起來。阿瑤又懊喪又生氣,對紫云說道:“我以為是誰呢,原來是你啊。難道是故意跟來,想要再牽我景哥哥的手?哦,對了,我和景哥哥……算了,你那么聰明,定是明白的。”說著,阿瑤故意挽上阿景的胳膊,裝出一副極親熱的模樣。
紫云也正后悔,不該魯莽而來,更不該撞見他們。阿瑤宣示主權的神氣,羞得紫云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
阿景見阿瑤挽上來的手,已覺得很不舒服。再一聽,她的話里有話,簡直有些不可理喻了。他不悅地看了阿瑤一眼,她便怯怯地放開了他。阿景說:“阿瑤,長輩們的心思,我并不贊成。你今天還要回BJ,我就不陪你了。”說完,他一把拉住紫云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阿瑤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竟是如此的決絕,委屈的淚水,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阿景邊走邊數落著,“你傻呀,阿瑤那樣諷刺挖苦,你就不知道還嘴嗎?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長這么大的!”紫云小聲嘟囔著:“我要敢還嘴才行啊。”即便聲音很小,阿景也全聽見了,朝她瞪了一眼,就加快了步子。紫云跟他一路疾行,跟得有些吃力,呼吸聲越來越急。阿景皺了一下眉頭,放開她的手,忍不住笑了。對紫云,他是真的沒有辦法再裝兇下去。紫云見有機可乘,便溜之大吉了。她邊跑邊喊:“阿景助理,你把你的青梅竹馬拋下,不太紳士吧。再說了,人家都要回BJ了,你該去送送人家。”阿景看她著一身茶服,竟也能跑得這么快,便心情大好地又笑起來。
路過觀荷亭,又碰到了阿杰。他正興致勃勃地指揮人駕舟采蓮子。紫云連道倒霉,今天怎么總繞不開他們。只得放棄荷葉,再尋它法。阿杰見她像躲避瘟疫似地逃開,覺得很好玩,想要捉弄她一下。念頭剛起,就接到了阿瑤的電話。她什么也不說,只是抽泣個不停。阿杰匆匆趕到蘆葦蕩,阿瑤還在那里。問清來龍去脈后,阿杰怒起,拉著阿瑤就要去找他問個明白。阿瑤說什么也不肯,阿杰只得憐惜地讓她先回去。
阿景回到辦公室,剛泡好茶,正要獨享,阿杰就闖了進來。二話不說,直接照著阿景的臉,揮過去一拳頭。阿景覺得莫名其妙,也還了他一拳。二人還要再打下去,張倩聽到動靜,趕緊過來拉開了他們。阿杰摸摸疼痛的臉,對張倩說:“小姨,你出去吧。我和阿景有話要談。”張倩聽話地離開,并幫他們關緊了門。
阿景的臉也是一陣火辣辣地疼,“阿杰,你怎么回事?”阿杰怒氣未消,帶著質問的語氣,說:“怎么回事?你心里應該清楚。這么些年了,阿瑤是怎么對你的,你又是怎么對她的?就算你是塊石頭,也早該被她捂熱了吧!”阿景嘆了一口氣,“感情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想我的態度,足以說明我的想法。是阿瑤太過執著了。天下好男兒多的是,何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阿杰看著他那張不冷不熱的臉,真想再揍他一頓,“原來還是阿瑤的錯了。你的感情,已經有寄托了?一個葉紫云,不過偶爾牽了你的手,就把你的心也牽走了?你當著阿瑤的面,值得這么護著她?”
阿景聽他牽扯到了紫云,心一陣疼,“既然如此,我也不瞞你了。紫云就是我找了多年的妹妹。你說,我對她的情份是不是該超過阿瑤?”原來如此,阿杰也愣住了,不知如何回答。阿景接著說:“這件事,我藏在心里有段日子了。可是,聽說,紫云得過一場病,已經完全忘了我。我也曾試探過,她好像一點都不記得了。阿杰,你應該懂我的。那么多年了,尋找他們,幾乎成了我的執念。”阿杰點了點頭,問:“紫云的身份,除了你我,還有誰知道?”“還有子軒和父親。阿杰,你要替我保密。”阿景幾乎在懇求著。阿杰嘆口氣,“你們三個,不知是緣還是孽。算了,你的事隨你,我以后不攙和了。”
阿杰去機場送阿瑤。臨分別時,阿杰笑著對她說:“放棄阿景吧,你值得更好的。”
茶會的地點,最終定在了湖畔園的后山上。那里正有一片開闊地帶,上有大樹遮蔭,下有綠草,可以席地而坐。這處絕佳之地,是于夏找到的。為了茶會的公平性,之南請來聯絡員筱夢,坐在茶會的主座。她負責今日的泡茶事宜。平日不顯山露水的筱夢,竟也是愛茶達人。她和之南是同鄉,集訓重逢,自然更加親近。她接受了之南的邀請,愿意做一個為選手做嫁衣的斟茶人。在茶會上,紫云才知道,這些聯絡員們,都是云凡精挑細選而來。他們做著集訓的瑣碎工作,卻也各懷本領。
茶會開始了。紫云的茶席如愿用了荷葉做底。說來也巧,昨天晚上,去餐廳吃飯時,看到餐廳經理正往里運送荷葉。她本抱著試試看的心態,向他討幾片來。沒想到,他竟很爽利地答應了。紫云滿意地看著茶席,綠色的荷葉上,托舉著三只青花茶盞,很是清雅。再看看其他人,大都采用平常的麻布、竹簾、草織等物,雖也不失趣味,總覺不夠完滿。紫云不禁有些得意。這微妙的表情,全進了對面竹西的眼底。
筱夢收走了大家準備的茶樣,去掉重合的部分,最終需要盲品二十款茶。此數字一出,有幾個便竊竊私語起來。紫云也沒想到,會有這么多,多虧早上多吃了些,不然還真撐不過去。曾經的醉茶經歷,每每想起,便心有余悸。之南說:“大家不必心慌,我們有茶點、水果、巧克力。”說完,幾個收到信號的組員,像魔術師般,變出了不少吃食。有人覺得組長這樣破費,實在不好。之南笑著說:“這是我從云凡申請來的,大家只管盡情享用。”
茶會開始了。筱夢端坐茶席,準備對沖。主泡器為三才蓋碗,一個青花,一個粉彩,極易區分。公杯是玻璃的,方便大家觀賞茶色。她故意挑選干茶相近的兩款。溫杯潔具后,將干茶倒入蓋碗。趁著熱碗,輕搖幾下,激發茶香。開始了第一輪傳茶。大家都是懂茶之人,傳茶很快。到紫云手中時,她往懷里輕推蓋碗,深吸一口茶香,再迅速蓋好。傳給下一人時,她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干茶回到筱夢手里,開始注水沖泡,湯色綠。選手們開始猜測:綠茶。紫云微笑不語,再看對面的竹西,也是一副不贊同的神情。傳茶開始,選手們倒茶入盞,細細品飲起來。有啜飲的,有默默攪動舌頭的。筱夢提醒,“請大家在剛發的紙條上,寫出兩款茶的名字。切忌作弊,否則取消茶會資格。”大家一笑,都是不屑的表情,能闖入三十強的,果然都是有兩把刷子的。
筱夢展開紙條,一一查看后,開始公布結果:“本輪為兩款綠茶,大家都猜對了。只是具體茶品,只有四人全對。這四人是之南、于夏、竹西、紫云。竹西,你是江南人,和大家分享一下吧。”竹西說:“兩款茶,一為碧螺春,一為龍井。碧螺春,滿披茸毛,茶香馥郁,并帶有花果香。龍井更是明顯,豆香、蘭花香顯。”果然是行家,大家贊嘆道。
接著又是幾輪盲品。分別涉及武夷巖茶、鐵觀音、烏龍茶、紅茶。終于到了最后一輪。從干茶香上看,大家很快判斷出是普洱(生),只是山頭,太難了。不少人提出放棄。輪到紫云分享,她細品之下,已猜出是冰島和老班章了。聞干茶香的時候,紫云已經嗅到了冰糖甜,再品茶湯,只覺舌頭兩側細細涼涼,如有泉涌。這種味道,只屬于冰島,純粹無雜,有一種遠離世俗的美,如同金庸筆下的小龍女。另一款為老班章,初一入口,先感受到的是苦澀味,但迅速化開,立馬變成了生津回甘。老班章的身上沒有女人氣,反而像彰顯力量的猛男。
紫云的一番分析,連之南這個云南妹子,都心服口服。這一輪,竹西猜錯了。她沒有去過云南,也沒有機會品飲這么高端的茶品。除了羨慕葉紫云之外,更多了幾分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