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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葉落何方

第46章歸云客棧

樂樂的婚禮上,紫云見到了阿瑤。她依舊美麗,只是多了幾分豐腴與淡然,曾經凌厲又敵對的眼神,變得很溫和。牽手相伴的,是她那高大俊朗的丈夫。阿瑤說:“你先去陪爸媽,我和朋友聊會兒。”男子笑著點了點頭,不舍地放開妻子的手,朝喜慶的人群走去。

阿瑤不好意思地說:“他叫汪池,很疼我,只是有點黏人。”紫云笑笑,又說了幾句恭祝對方幸福的話,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打破尷尬的是阿瑤。她讓紫云看她手機里的照片,或為丈夫,或為孩子,或兼而有之,都是和諧喜樂的場景。

“你真幸福!”紫云羨慕道。阿瑤說:“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你和阿景,也會這樣幸福。回想當年的執著,真是不可思議。有了汪池,我才明白,對于阿景,只是意難平罷了,哪是什么愛情?”“意難平?”紫云不解。“是的,意難平。如同一雙漂亮的舞鞋,一心想要得到,卻一直無法如愿。于是,便有了心結,有了執念,有了無法平復的遺憾。其實,這雙舞鞋,或許并不適合。而汪池,卻是我最合腳的舞鞋。當然,這樣說可能并不恰當。但我想,你明白的。阿景他一直在等你,你們才是最合適的。”

紫云看向她愈發溫和的面龐,不敢相信她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阿瑤又說:“能夠一直守在原地的深情,你該珍惜的。多回頭看看吧,紫云。”汪池又在向她招手,阿瑤嬌媚地笑著,“不好意思,他在叫我。我再說最后一句,以后遇到一起參賽的選手,要留個心眼。”紫云不解地問:“什么意思?”阿瑤握了握她的手,“我今天說得有點多,再見吧。”

從BJ回來,紫云陪盧教授跑茶博會,跑茶山,忙茶課,一刻也不得閑。日程排得這樣滿,只為不給自己胡思亂想的時間。盧教授和之南,看到她這樣拼命,只是心疼地搖頭。

轉瞬到了初秋。這天,盧教授興致很高,朗聲宣布:“茶游學基地已有眉目了,我們需要盡快去談相關事宜,今日就出發,之南,紫云外出交流還沒回來,你留下等她一起過去。”之南也想先走,只是想到紫云,便又欣然答應了。

紫云回到校區,心緒很是復雜。今日的交流會上,她嘗到了一款名為“歸”的江南綠茶,說是今年江南茶區的金獎茶品。只需一口,紫云便篤定,它就是若干年前,在“江南小館”里,喝到的那一款。如今,搖身一變,竟成了一泡難求的名茶。這是好事,它本該有這樣的待遇。只是不知是誰,發現了它,推出了它。一款茶,勾起了她無限情思。江南,她和他重逢,她和他定情。唉,一心想要逃離的思緒,又如影隨形,擺脫不開。

回到校區,紫云特別想品一杯“忘憂茶”,可惜并沒有,就隨意選了一款,自顧飲了起來。按照經驗,她只要扎進茶的世界里,所有的煩惱,便會煙消云散,這方法,曾屢試不爽。可這一次,她失敗了。選茶、稱量、注水、沖泡、品飲……動作雖然嫻熟,卻只是肌肉記憶里的重復。

她腦子很亂。上次回京,是如此匆匆,又是如此攪人。她想起這幾年的日子,好像一直不停歇地向前沖著,不給自己任何回頭看的機會,身心如緊繃的弦,稍加力道,就會嘣地一聲斷掉。當這些變成了習慣,就忘記該如何回頭看了。同樣的,江南,也是她很怕涉足的地方,怕勾起回憶,怕偶遇某人。聽說,他也常常去跑那一帶的茶山。

思緒又回到BJ,他們竟會在茶社不期而遇。她一下子慌亂了,提不起絲毫勇氣回頭看一看他,哪怕只是一眼呢?對此,她是懊悔的。她想他,迫切地想知道他的面容是否依舊?他那低沉無奈何的聲音,過了這么多天,還清晰地留在記憶里。莫非無望的等待,使他的心也冷了么?他讓宇航捎來的書上,為什么還執著于兒時的記憶?他是想告訴她,他的青梅竹馬一直是她?還是想告訴她,她只是他的妹妹?阿瑤說他一直在等她,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他為什么不勇敢點,拉住她,讓她回頭呢?還有,他為什么不來找她,哪怕只一次,或許她就會心軟的?其實她早就心軟了。

紫云想得頭都大了。滾燙的茶水,灑在了手上,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而這一切,被之南看在了眼里。她知道紫云的故事。有好幾次,她都想勸紫云,既然和錢景明愛得那么辛苦,不如選擇洛宇航。紫云搖了搖頭,說:“你不懂,如果和宇航一起,就違背了自己的心,也對不起宇航。他值得全心全意對他的女孩子。”如此幾番之后,之南便不再多言,卻對傳說中的宇航更加好奇。春天,她陪紫云去機場接他,只是輕輕的一瞥,竟有了怦然心動的感覺,也就更加理解紫云的執拗。紫云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之南曾經笑過她的迂,如今看來,確是最真誠的堅守。她走進來,幫紫云拿了毛巾,讓她擦一下。紫云感激地朝她笑了笑。“別發呆了,盧教授已經先去茶山了,我留下來,是等你一起出發的。”之南催促道。

紫云這才發現,茶桌邊放著機票和盧教授的留言:速來江南,茶山見。江南,又是江南!紫云無奈地嘆了口氣。

幾個小時后,紫云和之南便到了江南。她們要去的茶山,距揚州城很近。他們的落腳地,定在了揚州客棧。在客棧里,紫云見到了盧教授。她正笑意盈盈地等著他們。

“師父,我們晚上有什么安排嗎?”之南顯得很興奮,迫不及待地問行程。盧教授笑了,“之南第一次來揚州吧?幾年前茶文化大賽時,你真應該來看看。”之南不好意思地笑了,“那時候忙于比賽,哪有閑心?”盧教授說:“好,那今晚就帶你們去逛東關街,順便品品當地的美食。然后,再去古運河渡口坐船。”

之南聽到這樣的安排,快樂得像個孩子。紫云以疲累為由,申請留在客棧休息。之南勸她去。盧教授卻說:“之南,紫云連趕行程,確實很累,就不要勉強她吧。”

盧教授等人走后,紫云便躺下來,想要睡一會兒,卻翻來覆去難以入眠。就這樣,硬躺了兩三個小時,覺得實在無趣,便又懨懨起身。煮了老生,斟了一盞,便品飲起來。茶湯入口,仿佛瞬間回到山林深處。它帶著歲月的痕跡,向紫云訴說著經年。這樣的與茶對話,是她習茶的日常。紫云的心,總算稍稍平靜了些。她在手機便簽里記下了今日的品飲感受:滋味足、干凈無雜味、陳香參香顯,三杯發汗、體感顯,樹齡大幾百,好茶,難得!這茶是之南家的古樹茶,據她說,已經存了三十多年了。

之南回來,見她獨享好茶,就要了一杯來喝。“咦?這是我家的茶。怎么樣?”紫云把便簽記錄發給她。之南看著她的評語,得意地笑出聲來。

然后,之南聊起今晚的出游,盡是一些贊美之詞。突然她想起給紫云帶的吃食,便拿了出來,聞著香味,紫云知道這是獅子樓的炒飯。之南看紫云吃著,就說起今日的一件巧事來。

他們一行人逛完東關街,就去了獅子樓。他們點了一大桌子當地美食,如揚州炒飯、獅子頭、文思豆腐湯、鹽水鵝等。面對美食,大家都毫無抵抗力,不一會兒,便風卷殘云了。見菜不夠,盧教授便叫來服務員,想要添菜。“你猜,這個服務員是誰?”之南神秘兮兮地說。紫云笑了,“我又不是神仙,怎么猜得到?你別賣關子了,快揭曉謎底吧?”之南竟吟起詞來,“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紫云驚道:“莫非是她?”之南感慨道:“可不就是她!她憔悴了許多,二十幾歲的人,眼角竟有了細紋。想當初,她也是難得的美人。本以為她會在茶路上一直走下去,誰能想到,她竟肯屈身做服務員?”紫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確定是她?沒有看錯?”之南說:“我雖然大大咧咧的,但對她,我是無論如何不會認錯的,她那清冷的樣子,太讓人印象深刻了。”紫云又問:“你就沒去找她?”之南悵然道:“怎么沒去!等我們吃完飯,再去找她時,她竟辭職回家了。”紫云也跟著悵然起來,“她果然還是敏感的。盧教授可還記得她嗎?”之南道:“當然記得。想當年,你、我、她,在選手中,可是拔尖得很。盧教授怎么會不記得?看到她,盧教授可是長吁短嘆了好大會呢!”紫云說:“盧教授是惜才的人,只可惜……”想到竹西,兩人又感嘆了一會兒,又想起其他選手,不知道都怎樣了。這幾年,只有她們倆先后拜入盧教授門下,其他的人幾乎斷了聯系。

且說盧教授,自在客棧見到紫云,便覺得她神情有異。又見她對出游之事興致索然,便更是狐疑。游古運河時,她從之南口里又確信了自己的猜疑。直至偶遇左竹西,遺憾之余,她更想好好守護身邊的之南與紫云了。盧教授一代人,有著很強烈的傳承意識,守護她們就等于守護了茶味傳遞的希望。“無論如何,要找紫云談談,不能讓她再鉆牛角尖。”她暗想。

茶山上,紫云望著一片蔥郁發呆。盧教授走過來,笑著問她:“想什么呢?這么入神。”紫云搖搖頭,沒說什么。盧教授便挨著她坐下,“有什么心事嗎?如果不介意,我愿意做你的聽眾。”紫云一愣,沒想到她竟轉到這上面來了。紫云看著如媽媽般溫暖的師父,終忍不住,把幾年來的故事,一股腦地傾倒出來。說到后來,紫云已是泣不成聲了。盧教授伸手攬住她,讓她靠在自己的肩頭,并像安撫無助的孩童般,輕拍著紫云顫抖的背脊。等紫云哭夠了,她才說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有心事。從幾年前,你可憐兮兮地出現在我面前,央求我收你為徒時,我便猜到了。唉,你這是何苦呢?你和阿景,明明有情,卻都踟躕不前,白白蹉跎了好時光。你們倆都太要強了,感情的事,最要不得的就是要強。”盧教授的話,直擊紫云內心。她抹了一下眼淚,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您為什么不結婚呢?您說嫁給了茶,只是一個借口吧?”盧教授望了望遠山,才緩緩道:“我也曾有過一個愛人。結婚前一天,我說想要一束茶花,他便去采,誰知遇到了山體滑坡。當把他挖出來,他已面目全非,手里卻緊緊地攥著新采的花。我后悔了多年,卻再也等不回他了。”看著陷入回憶的盧教授,紫云很內疚,“對不起,讓您想起了傷心事。”盧教授強笑道:“都過去了。我希望你明白,若是值得的愛,就不要錯過。別等來不及,再追悔莫及。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正在此時,之南從那片蔥郁中走來,正午的陽光直射在她身上。紫云說:“我真羨慕之南,總是那么陽光。”盧教授說:“我也羨慕你,年輕又靈氣。你們,都未來可期,都是我的驕傲。”之南朝她們揮手,示意她們過來。盧教授拉起紫云,笑著說:“走吧,她應該又有新奇的發現。”

之南指向山腳下,略帶遺憾地說:“剛聽茶農說,那里新開了家茶山客棧,叫歸云客棧。客棧老板新收了這一大片茶山。我們這一趟怕要白跑了。”盧教授笑道:“是不是白跑,要等見到客棧老板再說。走吧,我們這就下山去,約好了下午一點見面。”

歸云客棧門口,已經有人在等候他們了。紫云看見他,不禁心頭一顫,又是故人。“歡迎盧教授一行,方總已候多時了。”盧教授笑道:“多謝田總,請帶路吧。”

客棧的院落很大,邊走邊聽田總介紹。之南不由地贊嘆道:“真是一處好地方!”盧教授問:“好在哪兒?”之南說:“地好,景好,再有一杯好茶,豈不是要醉江南了?”盧教授問紫云:“紫云,你覺得怎么樣?”點到紫云,田總也頗有意味地看她,等待她的答案。紫云終晃過神來,說道:“隱逸山間,清幽古樸,聽山間蟲鳴,觀四時之景。朝暉夕陰,蕩去浮世繁華。讓人有種歸去來之感。”田總一聽,不禁叫了一聲“好”。

這一聲好,聲音洪亮,傳遍了整個院落。不一會兒,從客棧內,呼啦啦出來了一群人。紫云一看,快活地笑了起來。她撲向人群,像撒嬌的孩子般,驚喜地問道:“姥姥、爸、媽、雨姨、宇航,你們怎么都來了?”姥姥一頓心肝肉地叫著。一家人上演了一出大團圓的歡樂場景。

在人群最后排,站著超凡。他不確定紫云愿不愿見他,就踟躕著。等紫云與家人擁抱夠了,膩歪夠了。姥姥拽著她的手,穿過人群,徑直走到超凡面前。她慈愛地笑著,把紫云的手,遞進了他的手里。姥姥又朝人群使了使眼色。大家都會意一笑,說笑著走開了。見他們稍稍走遠,紫云便抽開手,頭也不回地朝前追去。超凡看著空了的手,心也跟著空了。她,還是這么拒絕他么?

再次相見,是在一間雅致的會議室里。方超凡坐在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陽光,斜照在他的身上。紫云偷偷看了他幾眼,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樣。談起合作,反而格外順利。方超凡同意轉讓左家茶園,作為盧教授授徒研究之用。同時愿意租借一處小院,作為學員游學和交流場地。至于價格,還算公平合理,在盧教授接受范圍之內。談合作的整個過程,除了必須的發言外,紫云一直緘默著。調解氣氛的角色,便落在了之南的身上。

從會議室出來,盧教授還有要事,便要返回揚州。“之南、紫云,你們怕要在這兒住上一段日子了。一要做好游學茶室的布置,二要了解左家茶園的情況,三要做好招生、教學、交流的準備。還有哪些需要做的,你們根據情況再做調整。”交待完工作,又笑著對方超凡說:“我的倆愛徒就拜托方總了。”方超凡說:“一切都是應該的,盧教授放心。”

洛宇航來了,告訴紫云,“家人們已在小院住下了,等你忙完了就趕緊過去。”紫云說:“我這就過去。”往前走了幾步,見他沒有跟上來,便回頭問:“你不過去嗎?還等你帶路呢。”洛宇航搔搔腦袋,不好意思地說:“你跟超凡先去,我和之南還有事。回來晚了,你們就不用等我們了。”

紫云看著之南,笑道:“我們?你們都這么熟了?好好好,不誤你們的正事了。”

鱸魚愛吃肉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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