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時初,南門大街南北九里,東西市坊,凡可立人之所,皆被潮水般的百姓填滿。
城頭鐘鼓齊鳴,九通鼓罷,號角聲起。
先是黑底銀狼旗自天際一線翻卷而出,旗面被北風扯得筆直,狼首猙獰,似要破布而出。
當先一匹烏騅,通體無一絲雜毛,唯有四蹄雪白,踏雪而來,馬上人披玄鐵山文甲,朱紅披風獵獵如火。
鎮北王景燁卸了兜鍪,霜雪染鬢,眉間卻英銳不減,百姓山呼海嘯般的呼喊著:
“戰神歸!戰神歸!”
“王爺!千歲!”
“大晉!萬年!”
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喊,甚至壓過了凜冽的寒風。
景燁的左側后半馬位,景硯乘一匹青驄玉龍駒,少年背脊筆直,身披銀絲山文甲,甲葉邊緣磨得雪亮,映得眉宇冷峻。
右手虛握韁繩,左手扶一桿認旗,旗面雪底墨紋,繡有“景”字篆體。
右側后半馬位,則是五殿下蕭琰,勒一匹烏騅踏雪,黑發以赤金小冠高束,鬢邊幾縷碎發被風揚起。
少年將軍,意氣風發。這一幕,不知道又引得多少閨閣女兒傾了心。
緊隨其后的,是十六騎并轡的白袍銀槍前鋒營。
少年們俱著銀鱗甲,槍纓鮮紅,在雪地里像一簇簇跳動的火焰。最末一騎忽然高舉長弓,弓弦驟響,三支響箭破空而上
“咻——咻——咻!”
箭矢在半空炸開紅、藍、紫三色煙光,像三朵巨大的花,綻放在冬日蒼青的天幕下。
百姓轟然喝彩,孩子們跳著腳去夠那尚未散盡的煙尾。
再往后,是二十乘朱輪馬車,滿載北地戰俘與降書。車轅上縛著朱絳,絳上懸金鈴,車行一步,鈴聲清脆,如碎玉滾盤。
最末一輛卻與眾不同——黑氈覆頂,四角墜狼牙,車門半掩,隱約可見里頭囚著一人,鐵鎖纏頸,卻仍昂首,正是蒼漠三王子左丘正則。
隊伍行至朱雀門,朱門大開,兩隊龍武軍自門洞奔出,紅甲金戟,雁翅般分列御道兩側。
而后是內侍十人,手擎紫羅曲柄蓋,引著御輦緩緩而出,帝王攜著百官親至。
一見帝王,景燁立馬翻身下馬:“臣!鎮北王景燁,叩見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此次雖有波折,但景燁這轉敗為勝的實力,讓蕭帝見著景燁比見著自家親姑娘還親:“愛卿一路辛苦了,快些請起!”
隨后又朗聲道:“朕與百官,代大周萬民,迎大晉戰神凱旋。”
話音剛落,鐘鼓齊鳴,百官俯身。龍武軍同時以戟頓地,三聲“萬歲”,震得朱門上的銅釘嗡嗡作響。
不甘落后的蕭琰也朗聲道:“兒臣蕭琰,給父皇請安!”
蕭帝打量了一番自家兒子,點點頭:“你也不錯!”
蕭琰:“……………”
難道他就不值得表揚嗎?
景姒挽著明氏的手在女眷之列靜靜的注視著景燁與景硯,早已是熱淚盈眶:
對上妻兒的目光,景燁竟徑直拋下了帝王,向著女眷之列走去。
“父親!”景姒哽咽著開口:“女兒見過父親!”
景燁抬手,欣慰地輕輕拍了拍女兒瘦弱了肩膀:“我的姒姒,是好樣的!”
景燁不說,但父女倆都心照不宣:如果不是景姒往邶陽跑了一趟,他們也不可能那么快的察覺到軍中已經出了奸細。
更不可能察覺到這場針對景家的陰謀。
不遠處的蕭鋮眸色沉沉的看著景姒,眼底翻涌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心儀她是真的,
但!
事與愿違!
開弓沒有回頭箭,他不曾后悔他所做的一切,只。
蕭帝見景燁將他忽略了個徹底,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對著將士們道:“諸位將士一路辛苦,皆可回家中與妻兒老小團聚一刻,戌時一刻,朕,親自為諸位接風洗塵!”
看向景燁的目光仍帶著熱切:“愛卿也稍作歇息,晚些軍營中,你我再把酒言歡!”
人人歡呼之際,不遠處的春遲樓上,有一人身著玄青斗篷冷冷的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身后,衛蘊寧低聲道:“師父,一切都已經處理好了!”
繁先生冷著臉點頭,盯著蕭鋮的方向:“既然他不規矩,便給他一個教訓罷。”
敢背著他養私兵,確實是把他的野心喂大了。
“阿寧,景家這邊,就只能靠你了。他想要景家成為他的助力,這步棋只對他有用。”
以蕭靖川與景燁的關系,景燁是不可能背叛蕭靖川的:“既然景家這步棋于我們無用,便只好除掉了。”
“徒兒明白!”
繁先生負手立于檐下,將目光緊緊地鎖在城門下的那群人上:
“鎮北王凱旋,蕭琰生擒蒼漠王子,屆時定要給這位大晉戰神辦慶功宴的,那我們就在蕭靖川萬般得意之際,給他送上一份大禮吧!”
“是!”
而這邊,人群也已散了,蕭琰穿著還未換下的戎裝,一路小跑著到了皇后的棲鸞殿:“母后!”
“阿琰!”溫皇后看著數月未見的兒子,又是心疼又是生氣:“也不同母后吱個聲,不聲不響的就走了,你還知道回來!”
“快給母后看看,可有受傷?”
蕭琰咧著嘴傻笑:“戰場哪有不受傷的,不過都是小傷,兒臣可是生擒了左丘正則呢!”
話語里透出的自豪,分明是想要溫皇后夸獎,換來的卻是溫皇后對著他腦袋重重的一掌:“日后若再瞞著我,我定要好好的罰你!”
“兒臣記下了!”蕭琰耍寶似的捂著頭:“母后,兒臣是有要事與母后相商的。”
溫皇后斜眼看他:“是為了景家那丫頭吧?”
蕭琰嘿嘿一笑,扶著溫皇后坐到榻上:“母后,你看啊,兒臣這次………也算是立了功對叭?”
“您就替兒臣,向父皇討個恩典嘛!”
溫皇后被他這副賴皮模樣氣得發笑,手指戳在他額頭:“怪說不得要瞞著我上戰場,等的就是今日吧?”
蕭琰順勢握住她的手腕,半蹲下來,仰頭時眼底帶著少年人獨有的灼亮:“母后,兒臣請命去邊城首要的自然是為我大晉疆土不被侵犯,其次才是因為她。受傷的是她兄長,她自然是焦急的,兒臣不忍看她擔憂的模樣。”
“母后,您知道的,兒臣與她自幼一同長大,從記事起,我便是圍著姒姒轉的。”
溫皇后指尖一顫。
她猶記得那年上元節,景家小丫頭的兔子燈不慎掉入湖中,自家這小子熬了一夜,愣是親手給她做了個一模一樣的。
“罷了。”溫皇后輕嘆:“你父皇那邊,本宮去說便是,明夜慶功宴,便與鎮北王提提此事。”
蕭琰眼睛倏地亮了,像被點燃的烽火:“多謝母后!”
他猛地起身,又因牽動傷口倒抽冷氣,卻仍傻笑著往外沖:“兒臣這就去挑聘雁——要最大最肥的那只!”
“回來!”溫皇后拎住他后領,哭笑不得:“急什么?你總得先問問景姒,問問鎮北王吧?”
蕭琰訕訕止步,眼尾卻偷偷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