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漁家的漁民?他個漁民不在家打漁,到這里來做什么?二爺,這人什么來歷?似乎沒聽說過。”
王熙鳳也不認識幾個字,看看帖子,就遞給了丈夫賈璉。
賈璉把帖子看了一遍,想發笑。但是看看王熙鳳嚴肅的樣子,又憋了回去。
明明是俞民,偏叫人家什么漁民。不讀書,就是沒文化。
“大老爺似乎說過這個俞家,不過他們頭幾年似乎犯了什么事兒,家里一把火燒了,好像沒剩下什么人。會不會是假冒的,來打抽豐的?”
“八成如此,興許是道聽途說漁家跟咱家有點關聯,就來騙幾兩銀子。平兒,叫來旺帶幾個人,打了出去。若是還不老實,就送到順天府衙門去。哼,也不看看什么地界,竟然騙到榮國府頭上來了。”
平兒剛要出去,被賈璉叫住。
“且慢,我覺得不一定是來騙錢的。從金陵大老遠來神京,就為了騙幾兩銀子?說不通啊。再說了,他說見老祖宗,又不是見咱們的。萬一老祖宗真的知道俞家什么事情呢?”
啪,王熙鳳拍了一下大腿。
“你怎么不早說,險些誤了大事。我這就去見老祖宗。”
如果這個漁民真的是世交,老祖宗自然會發下話來處置。
如果是假冒什么世交來打抽豐的,也是自己先懷疑的,在老祖宗那里留下了精明的印象。
想通了這一層,王熙鳳就帶著平兒、豐兒出去。幾個管家婆子,也跟了上去。
王熙鳳就喜歡排場,到哪里都喜歡一幫人跟著,就浩浩蕩蕩前往賈母住處。
到了地方,正好見到了賈母的丫鬟琥珀在門口。琥珀通稟之后,王熙鳳進去。
“叩見老祖宗,有件事兒要跟老祖宗稟告。還請老祖宗拿個主意。外面來了個打魚的,叫什么俞民。說是金陵的世交,是什么俞明路的孫子……。”
王熙鳳一邊說,一邊觀察賈母的表情。
結果是沒有表情。
“若是假冒的,我便叫人打他一頓亂棒轟走。要不就送到順天府衙門去,流放充軍。”
“慢著。”
“老祖宗的意思是……。”
“讓他在西花廳先候著,好生招待。把大老爺,大太太,二老爺,二太太,還有璉哥兒叫來。有事兒商議。”
不說真假,找人商議,難道不是假的,真的是世交?
榮國府怎么跟一個打漁的成了世交?
既然是世交,又有什么好商議的?
雖然疑惑,王熙鳳也沒有多問,便出去叫丫鬟到各處稟報。
本來想聽聽究竟是怎么回事兒,但是老祖宗沒讓自己參加議事,也只好作罷。
哼,反正我也有辦法知道,不過是晚一會兒而已。
沒一會兒,賈赦夫妻、賈政夫妻、賈璉都來了。
都是自家人,賈母也不客氣,就開門見山。
“金陵俞家的俞民來了,當年的事情,除了璉哥兒,你們也都知道。我想他來,可能是為了他跟大姑娘婚約的事情,你們看看怎么辦吧。”
“俞家人不是都死了么,這個人不會是假冒的吧?”
涉及到自己女兒,王夫人首先著急了。
“那也未必,當年就有人說,俞家人沒有都死。有人出海,逃過了一劫。我想這個俞民就是逃過一劫的人。”
“當年老爺跟俞明路定下了大姑娘的婚約,沒有幾個人知道。他既然找來了,便不是假冒的,應該是真的。”
“可是大姑娘已經入宮,難道還要從宮里回來嫁給他?便是咱們同意,皇上也不會答應啊。”
邢夫人頭腦比較簡單,不假思索說道。
“婦人之見,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
賈赦一罵,邢夫人立刻閉嘴,不再說話,心里卻未免腹誹。
明明是你們做事不地道,大姑娘有了婚約,還把她送進宮里。一女二嫁,分明就是欺君之罪。
如此丑事,傳到皇上耳朵里,皇上的臉都沒處放。
這件事情,說復雜也復雜,說簡單也簡單,不過是一件陳年舊事引起的。
賈赦、賈政的父親——榮國公賈代善,當年奉世祖皇帝——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之命監造戰船。當時跟賈代善一起監造戰船的,就是都水監少監俞明路。
俞明路屬于技術官僚,只負責技術問題,不參與采購、財務等管理業務。
制造戰船是個大工程,也是個能發財的肥差。于是不少人就在其中上下其手,大發橫財。最后的造價,竟然超過預算六萬多兩銀子。
便是按照正常預算完工,供應物料的商人和官員等人,都能賺不少錢。超支這么多,可見那些人貪了多少。
也不知道誰告了密,這件事讓太上皇知道了。太上皇還算寬容,沒有治罪。只叫那些人把貪污的銀子交出來,彌補虧空。
賈代善當時手頭緊,就從俞明路那里借了一萬五千兩銀子填虧空。
俞明路沒有從中得到好處,又是技術官員,案子也不牽涉到他。
為了堵俞明路的嘴,賈代善就跟俞明路定下婚約,把自己的孫女賈元春嫁給俞明路的孫子俞民。
從俞明路那里借的銀子,還了七千兩,還欠八千兩。
兩年前,俞家發生火災,全家人遇難。
關于這場火災,人們有一些議論。
有說是正常的失火,有說是俞家的仇家干的。也有的人說,是因為俞家私藏了《江山美人圖》,想得到太祖寶藏,有謀反之心,可能是錦衣軍的人縱火。
還有人說,是有些人想從俞家搶奪《江山美人圖》,事情敗露,最后火燒俞家滅口。
種種說法,不一而足。不過應天府給出的結論,是不小心失火,沒有什么陰謀。
從賈家這邊來說,俞家人既然都死了,婚約自然就無效。正好新皇登基,他們就把賈元春送進了宮里。
賈家算計得很不錯,但是沒想到俞民竟然沒死。
他們更加想不到,逃過了火災的俞民,沒有逃過水災。
在海上販運航行的時候,那個俞民中毒而死。身體被一個后世的靈魂占據,成了現在這個俞民。
賈政和王夫人一時間沒有什么好主意,賈赦倒是滿不在乎。
“便是俞家人都活著,那個俞平也不過是個八品縣尉,沒什么勢力。當年老太爺跟他們定下婚約,不過是權宜之計,也沒想把大姑娘真的嫁給他家。如今俞家人都死了,這個俞民不過是個白身秀才,勢單力孤,又能把咱們怎么樣?”
“不如見見他,鑒別一下真假。若是真的,看他想怎么樣。識相的,該還他錢,咱們還錢,叫他閉嘴。回到金陵去,老老實實過日子。”
“不識相的,一刀捅了他,埋了起來,從此清凈。”
賈母瞪了賈赦一眼。
“不要這么說話,咱們是詩書簪纓,積善行德之家,怎么能干這種事情?好好安撫他,也不讓他吃虧便是。老大,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來辦吧。”
“行,我一定辦得利利索索的。璉哥兒,你跟我去。”
“我去?不用了吧?”
賈璉也是聰明人,立刻明白了老祖宗為何不讓賈政處理,而是讓賈赦處理這件事情的緣由。
按說賈元春是賈政的女兒,本應賈政出頭才是。
但是賈政做事優柔寡斷,怕是不能下狠心。讓心狠手辣的賈赦出頭,分明就是要除掉這個俞民。
“你這畜生,連老子都支使不動你么?”
“我去,去還不行么。”
好事兒輪不到我,這種事兒倒是叫上我。
賈璉無奈,只好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