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俞民這樣,自己帶資承包一個工程的施工方式,屬于小眾做法。
神州目前流行的公共工程施工方式,主要是使用徭役作為勞動力。
工匠和力工,都由各地的官府組織,只供吃住,不發工錢。
住,條件自然不會好。若是遇到秋天冷的時候,挨凍是難免的。
不過,北方冬天不能施工,冬天的挨凍問題,一般倒是不太會攤上。
主要的問題是伙食。
克扣伙食是普遍現象。吃不飽,自然沒有心思干活兒。不好好干活兒,監工就又打又罵,老百姓自然就想著反抗。
反抗分兩種,一是積極反抗,二是消極反抗。
積極反抗,就是直接跟監工干,經商有打死人的現象。幾乎每個工程,都會出現這種情況。
因為百姓反抗,又需要軍隊鎮壓,所以工地附近經常駐軍。
消極反抗的方法很多。
可以逃跑,干脆不干了。可以故意破壞車輛,工具,甚至弄死弄傷牲口。
可以偷工減料,可以消極怠工,或者在工程物料上做手腳,甚至故意制造事故,發泄仇恨。
還有各種里外勾結,偷賣各種物料的。種種亂象,不一而足。
秦業和賈政管工程這么多年,對此早已經習以為常,認為這就是常態。
今天遇到俞民這樣的,反倒讓他們感到新鮮,頗不適應。
這一回,兩人提出了不少問題。但不管是什么問題,俞民都能輕易解答出來。
之所以如此,其實也簡單,因為這些制度都是俞民設計的,他了解每一個細節。
為了驗證俞民的話,秦業和賈政到了廚房。
君子遠庖廚,如是放在平時,他們是不會折尊到這種污穢之地來的。
但是一進廚房,兩人又一次意外。
地面鋪著磚,干凈整齊,沒有污水,沒有菜葉子這些垃圾。
三個廚子正在切肉,案板上已經堆積了一大堆。
肉,可是奢侈品。工匠和力工能吃上肉,絕對是上等伙食。
工地上一共130來人,這堆肉,足有四十多斤,還是熟肉。如果換算成生肉,數量更多。
“這些肉都是給工匠和力工吃的?”
賈政不禁問道。
“是的。”
“這些民夫都吃得這么好,你們吃的就更好嘍。”
在秦業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還真不是。我這里沒有小灶,我和管事的,吃的也是這些。”
“其實你們不必如此,吃的好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口腹之欲,其實永無滿足之時。吃飯不過是為了活著,有力氣做事就行。食量有限,吃多了也沒用,反倒脹食。”
“跟民夫們吃的一樣,也能體會他們的甘苦。同甘共苦,便是伙食差一些,他們也沒有怨言,也不會以為我們吃了他們的錢。”
對于俞民的同甘共苦之說,賈政其實不太感冒。
不過出于禮貌,也沒說什么。
秦業的心里,其實也差不多。
兩人在廚房看了一下,又去庫房查看,自然是又一番感受。
總的說來,這次視察結果,他們還是很滿意的。
工程的進度,已經超出了他們的預期。就目前的進度來看,上凍之前完工,完全沒有問題。
工程的質量,也很滿意,挑不出什么毛病。
詢問了其他一些情況之后,兩人到明道工地去視察。
明道,通往墓室的地下通道,由營繕司組織徭役施工。
這里的情形,跟俞民的神道工地相比,各方面就差得遠了。
連賈政這個一向不愿意說話的人,都發了火,把丁文燦等人訓斥了一頓。
丁文燦也很委屈,不敢頂撞上司,但是心里不免罵娘。
你們來一趟,指手畫腳的,說著容易。
這里能跟俞民那里比么?
俞民那里,都是自己進貨,一文錢一分貨,貨真價實,自然省錢。
這里是什么情形?你們不知道么?都是各路勢力滲透,高價低質。該花錢的地方不花錢,不該花錢的地方,到處花錢。
民夫連飯都吃不飽,動不動跑了,哪里還有心思干活兒……。
都是你們上面這些人弄出的麻煩,我有什么辦法?叫我學俞民,我倒是想學,可是怎么學?
學個鳥!
俞民一直陪同秦業和賈政,視察完畢之后,邀請兩人今晚上住在這里,好宴請他們一行人。
這是其實是荒山僻野,又不是城里。沒什么好吃的,也沒什么好玩兒的,兩人自然不愿留下,就婉言謝絕,踏上了歸程。
秦業和賈政并肩而騎,一邊走一邊交談。
“存周,對于俞民的神道工程,有何感想?”
賈政的感想,還是很多的。
雖然他沒有直接參與謀殺俞民的事情,但是也猜到了母親和兄長不會放過俞民。
俞民不死,婚約的事情就有可能暴露。
“本以為裘世安只是隨便找個人,定是無能之輩。沒想到,這個俞民還真的是個人才。能把工程做到這個地步,確實難得。”
面對事實,賈政也不得不承認。
如果瞪著眼睛說俞民做的不好,反而會引起秦業的懷疑。
“對于俞民跟民夫同吃,同甘共苦之說,存周以為如何?”
“這個嘛,雖然可貴,但是還不知道是否總是如此。若是不能言行一致,恐怕就有沽名釣譽之嫌。”
賈政出身榮國府,鐘鳴鼎食之家,認為貴賤之分,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他想象不出來,自己為什么要跟府里的奴才們同甘共苦,也不認為俞民真的會永遠這樣做。
“存周難道不以為,俞民的做法,對營繕司是一個重大好消息么?”
“秦兄,你的意思是……。”
“俞民的作法,給了我很多啟示。若是能夠推廣開來,那可是咱們營繕司的一大政績啊。我年紀大了,倒是無所謂。存周年富力強,宮中有女兒做內援,外面有內兄做外援。若是做出了一兩件功績,可就不僅是個員外郎嘍。”
“什么功績?”
“咱們剛剛看過的,俞民那一套啊。如果那一套是存周的,我想升個郎中什么,指日可待。”
“可是……。”
“那一套,俞民做了也就做了,僅此而已。他也不會得到格外的東西。這一套如果是存周所創,意義自然不同。”
賈政明白了。
秦業的意思,就是要把俞民創造的封閉式工地,組織架構,監理制度,伙食公開這一套模式竊為己有,作為升官兒的資本。
“可是,這畢竟是俞民的東西,如果他不同意,恐怕……。”
“存周多慮了。俞民不過是小門小戶出身,這套東西在他那里也沒什么用處。以存周的家世,略微向他示好,俞民還不受寵若驚?高高興興地把這份功勞奉上?”
對啊,哄哄他就是,大不了許諾今后給他些好處罷了。
此計可行。
“此計雖好,但是我不能一人貪功。若是做,也是我和秦兄兩人的功勞。”
秦業就想要賈政這句話。
“好,便是咱們兩人的事情。這幾日,我就請俞民到家里做客,結交一下。”
賈政倒是有點兒發愁。
難道我也要請俞民到家里做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