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17年慕朝,皇宮
幽暗的冷宮里,光影錯落地灑入,映得這冷宮像墓地一般,陰冷幽深,沒有生氣。
宮女端來早已經涼透的飯菜,語氣不善地朝坐在臺階上發呆的女人吼道:
「皇后,用膳了。」
女人是慕朝皇后,黎將軍之女黎棲虞,本是慕朝最尊貴的女人。三個月前,黎家因圖謀造反被滿門抄斬,而黎棲虞,也被打入了冷宮。
「皇上在哪,我想見他。」多日來滴米未進,讓黎棲虞的聲音聽起來氣若游絲。
「皇后您還以為您在玉坤宮啊,您現在在冷宮,人毓妃正得盛寵,皇上哪顧得上您呀。」
黎棲虞點了點頭,表情無悲無喜。
她扶著門框站起身,摸索著朝外走去。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鵝毛般的大雪下了整整一個月,到處都被白色覆蓋,入目望去,茫茫一片。
一到下雪天,黎棲虞的視線就模糊不清,這兩天愈發厲害,眼睛酸澀脹疼得很,稍微動動眼珠子,就能磨出眼淚來。
黎棲虞是最不喜歡流眼淚的,爹爹說過,黎家兒女,要有骨氣,流血流汗不流淚。
母親走的時候,她沒哭,哥哥戰死沙場的時候,她沒哭,黎家被滿門抄斬的時候,她沒哭。被打入冷宮,看著那個和自己海誓山盟的男人,躺在別的女人懷里尋歡作樂的時候,她也沒哭。
可是這小小的雪盲癥,竟磨得她整日整夜地流眼淚。
而且,她越往雪里走,眼淚就流得越厲害,仿佛要把這一生的眼淚流盡了似的。
摸著熟悉的宮墻,黎棲虞一步步地拾階而上,冷風刮在她的臉上,刮掉了她的面紗。
面紗下,半張臉清麗絕塵,半張臉恐怖可憎——那是大火燒毀的痕跡,也是她曾經用命去愛過皇帝宋迦葉的證明。
黎棲虞看不清楚前路,只能用佝僂著一步步往上爬的方式,拾階而上。
每上一層臺階,她就將前事丟下一些。
終于爬上了摘星樓,站在樓頂,四面八方有風涌過來,可是她一點都不覺得冷。
她要自由了。
「皇后!你下來。」男人急匆匆地追了過來。
黎棲虞早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但是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
那是她愛之入骨,也恨之入骨的男人。
「陛下,您還記得嗎?您在這里對臣妾說過,天下與卿,朕選卿。」
「別說胡話了,快下來,有什么事,我們回去再說。」
「回去?回不去了?」心像是空了一個大洞,冷風呼呼地往里面灌,凍得黎棲虞全身都是冰冷的,就好像她已經死去了。
不,她早就已經死去了。在黎家一百二十三口人被推上斬首臺的時候,她就已經死了。
「陛下,記住,這是你殺死的,第一百二十四個黎家人。」
男人的聲音里染上了哭腔。「黎棲虞,我求你,乖,下來,聽話。」
「陛下,如果有來世,我不要做您的妻。」
「不!」
沒有任何猶豫,黎棲虞縱身一躍,男人的嘶吼聲很快就被風聲掩蓋,她只感受到了脫離牢籠的自在。
黎棲虞,你自由了。
黎棲虞再次睜開眼,入目還是白茫茫的一片,她還以為自己在雪地里,雪盲癥的應激反應讓她下意識地伸手擋住自己的眼睛。
但很快,她的手就被人拿了下來,「病人不要亂動,手上還插著針管的。」
黎棲虞聽著噠噠的腳步聲在耳邊響起,剛剛在她耳邊說話的那個女人似乎離開了,在門口吼著
「504病床的家屬在不在,病人醒了。」
病床?家屬?病人?
我不是已經死了嗎?
黎棲虞再一次嘗試睜開眼睛。
因為有了心理預設,這一次好很多了,可是眼前陌生的環境把她嚇了一跳。
這個房子,怎么是白色的?
沒給黎棲虞多少思考的空間,很快,烏泱泱地一群人就沖了進來。
為首的男人,她自然認得,看到他的一瞬間就熱淚盈眶。
「爹。」
她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他了。
黎父看到黎棲虞醒了,趕緊抱住她,后怕地拍著女兒的背:「小語別怕,爹地在呢,爹地一定好好幫你教訓宋迦葉,那個家伙,居然敢傷害我的女兒!」
宋迦葉?聽到這個名字,黎棲虞趕緊搖頭。
「爹,你不要惹宋迦葉,那個人,沒有心的。」
她害怕父親會因為惹到了宋迦葉,再次落得滿門抄斬的悲慘結局。如今爹爹既然活過來了,那她所求不多。只要爹爹能夠安好就好。
至于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宋迦葉了。
大概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她這邊剛立誓,宋迦葉就出現在了病房門口。
黎父氣呼呼地走過去,伸手就甩了宋迦葉一個耳光。
「宋迦葉,我把女兒嫁給你,不是讓你糟蹋的!」
黎棲虞看得嚇了一跳,那可是皇帝,爹爹打皇帝那是滅九族的大罪!黎棲虞趕緊叫住父親。
「爹,不要打。」
都為了宋迦葉要跳河了,居然還舍不得他打他?
黎父還以為女兒是對宋迦葉余情未了,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
宋迦葉被挨了一巴掌,沒有躲,表情仍是冷漠寡淡的。
「爸,我想和小語說兩句。」
「別叫我爸,我沒你這種逆子。」意識到自己口誤了,黎父改口說道:「我沒你這種女婿!」
黎父看了宋迦葉,又看了黎棲虞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再不喜歡這個女婿又有什么用,女兒喜歡啊。
細語是他的心肝寶貝,便是天上的星星,他想要,他都會弄來,更何況是一個男人。
為人父母,在子女面前,只有妥協的份。
黎父狠狠地瞪了宋迦葉一眼,放下狠話:「宋迦葉,你要是再敢讓我的女兒傷心,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說完,才讓開一個身位,讓宋迦葉進去。
當然,他也不敢走遠,他就在門口的長椅上坐著,守著女兒。
宋迦葉走入病房。
看著眼前的這個和自己的夫君長得一模一樣的男人,黎棲虞心里很疑惑,宋迦葉怎么穿得奇形怪狀,還把頭發剪成了這樣。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關于他的一切,她都不想再管了。
「黎細語。」
「宋迦葉。」
兩人同時開口,這若換做以前,黎棲虞肯定會讓宋迦葉先說的,畢竟他是皇上,又是她的夫君。皇上為天,夫君為大。
但是現在,黎棲虞不想慣著他。
「宋迦葉,我們和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