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悅悅第二天早上找上門來,姐妹倆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見面了,哪怕就是日常不小心碰著了也會刻意避開,所以朱悅悅算是稀客。
朱悅悅還是從前的性子,沒有什么啰嗦話,直截了當?shù)卮虬l(fā)走服侍的人就對朱卿卿道:“昨天你見到梁鳳歌了吧?!?/p>
朱卿卿點頭。
朱悅悅蹙起眉尖,有些感嘆:“一晃眼,他已經(jīng)長大成人了。那時候祖父就曾經(jīng)夸贊過他,說他假以時日必會有所成就,又夸他人才非凡,如今看來,果然是這樣的?!?/p>
是這樣的么?朱卿卿覺得梁鳳歌本來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真要說有什么變化,不過是比從前更高了一些,更精壯了一些,從前他只長個子不長肉,看上去細細瘦瘦的,沒什么看頭,如今看來卻是頎長秀雅,雖然她知道那只是表象,這個人從來都和秀雅扯不上任何關系,但他看上去的確很不錯。
朱悅悅打量著她的神情,試探地道:“你也這樣覺得吧?”
就算是我這樣覺得,又和你有什么關系?朱卿卿淡淡地把手里的茶杯放下來:“大姐姐不用繡嫁妝的么?”
朱悅悅難得的露出些羞愧來,沉默了片刻,再次開口說話,這回她失去了淡定從容,而是顯得有些尖刻急躁:“我知道你恨我,但你要明白,這種事并不是由女方來決定的,主動權在男方手里。何況,在很小的時候,兩家的長輩就有意結這門親,你本來就不該在這里出現(xiàn)……”
朱卿卿善解人意地替她說出了她后面的話:“因此不是大姐姐搶了我的東西,而是我搶了大姐姐的東西,我受了你們兩家的恩惠,就該思恩圖報,而不是貪心不足?!?/p>
朱悅悅張了張口,有些惱怒和忿然地道:“你知道就好。我來不過是看在姐妹情分上好心提醒你,梁鳳歌是你最好的機會,你應該把握機會跟他走,不然錯過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你要知道,以你這樣的條件,是不會遇到什么好人家的。”
朱卿卿有些意興闌珊:“謝謝大姐姐了。你放心,不管我跟不跟梁鳳歌走,都不會再去和你搶東西的?!?/p>
朱悅悅想要的不過就是這么一句話,想要朱卿卿趕緊跟著梁鳳歌走,也不過是擔心朱卿卿留在這里會夜長夢多,但真的得到朱卿卿的許諾,她心里反而不舒服起來,就好像是朱卿卿玩膩了什么東西,不要了,才給了她一樣。她不高興地道:“你會說話么?什么叫搶東西?你是在說誰是東西呢?”
朱卿卿狡黠地反問她:“難道大姐姐是想說,那不是東西?”
朱悅悅被小小地噎了一下,豎起眉毛道:“我不和你做這些無謂之爭。”朱卿卿已經(jīng)落敗,而且敗得很慘,她原本不該這樣計較的,但她心里就是放不下來,因為有些事情,瞞得過眼睛,卻瞞不住心靈。朱悅悅忍著不高興,再次問朱卿卿:“不管怎么說,我們始終是至親,你過得不好,我們也會被人戳脊梁骨的,梁家的事情你趕緊拿主意,剩下的我們會替你操辦妥當。不然……等著想嫁梁鳳歌的人多的是?!?/p>
朱卿卿說不出那個“謝”字,她只是想,她非得離開這個地方了。朱悅悅走后,她把自己這些年所有的家當找出來清點,發(fā)現(xiàn)自己真是窮得可以,她不想欠周家的,那么必然要拿母親留下來的那些金飾來償還,還了周家之后,她便所剩無幾,大概只夠到舅舅家里的盤纏。
好慘。聽說外頭民不聊生,一斗米可以換兩條人命,她這點金子又有什么用?朱卿卿撓了撓耳朵,氣悶地走到窗邊透氣。一邊覺得自己不該這樣清高,周家處心積慮的,她何必和他們講這些?一邊卻又覺得,不知道也就算了,如果都這樣了她還要用周家的,怎么想都膈應人。
落梅急匆匆地從外頭進來:“姑娘,趕緊換衣裳,外頭等著的?!?/p>
朱卿卿看了她一眼,懶洋洋地靠在窗邊不想動彈。
落梅沒辦法,只好招呼了香嫂一起幫朱卿卿梳辮子、換騎服,還沒收拾好,外頭又有人來催了,這回來催的是周大太太身邊的嬤嬤,笑瞇瞇地將朱卿卿打量了又打量,輕言細語地轉達了周大太太的意思:“小梁將軍是貴客,表姑娘怎么也算是半個主人,可一定要把貴客招待好了?!?/p>
朱卿卿沒吭聲,低著頭往外走,周嘉人穿著一身火紅的騎服,腰那兒掐得細細的,胸前高聳,綠鬢如云,耳垂明珠,還搽了胭脂,看上去明艷動人,簡直把穿了一身慘綠騎裝、未施脂粉的朱卿卿甩了幾條街那么遠。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朱卿卿酸溜溜的想,自己只怕是襯托周嘉人這朵紅花的那片綠葉吧,不然怎么落梅就給她挑了這么一身慘綠慘綠的騎裝呢?
周嘉人的興致很高,一路上嘰嘰呱呱地說個不停,她挽著朱卿卿的手巧笑嫣然:“昨晚你不肯跟我們出去,少看了多少熱鬧!有人要和梁大哥比試,三兩下就給梁大哥扔出去老遠!真是沒想到,他看上去那么瘦,那么斯文,力氣怎么就那么大?”
朱卿卿冷冷地道:“他要是真的手無縛雞之力,還怎么做小梁將軍?”
“這倒也是。”周嘉人的心情燦爛得不和她計較,用力拍了她一下,繼續(xù)說:“還有,他喝酒也真是厲害,我們家就沒有一個人能喝過他的!我聽人說,他曾經(jīng)有一次被人灌醉了伏殺,他卻仍然殺出重圍,反擒了敵首!”
朱卿卿撇撇嘴,這有什么?梁鳳歌這人最是奸詐,人家以為他被灌醉了,其實是他反過來騙了人吧。
周嘉人見她不以為然,不知怎么的,心情更好了,湊過去小聲道:“聽說朱悅悅今早去找你了,她尋你做什么???”
朱卿卿把問題給她扔回去:“你去問她吧。”
“小氣?!敝芗稳藡蓩傻剜僮欤骸澳阋?,我一直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我昨天不知和我娘她們說了你多少好話,你放心,只要我們和梁家結盟成功,家里就不會那么急了。你原本就比朱悅悅討喜多了,我們都喜歡你?!?/p>
討喜?朱卿卿覺得這話是如此的刺耳,過往她千方百計做了各式美食送到周老太太那里去,在這些人的眼里,也就是討好的意思罷了,沒有人看得到她的誠意和感激。
“二哥?!敝芗稳送蝗皇樟四樕系男σ?,小心翼翼地喊了一聲。
周嘉先神情寡淡地站在道旁,沉默地點點頭,目光落在朱卿卿的身上,有些悲哀又有些憤怒。
朱卿卿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目光,仰頭看著天際的流云不說話。周嘉人扯扯她的袖子,賊兮兮地道:“有什么趕緊說,我替你們把風?!辈挥煞终f,用力把朱卿卿往周嘉先那邊推了過去。
朱卿卿晃了一晃,牢牢站定了,冷冷地道:“在你們眼里,我就如此不堪?”
周嘉人愣了愣,委屈地道:“你怎么不識好人心呢?”
朱卿卿很認真地道:“我不是狗,你也不是呂洞賓?!?/p>
周嘉人氣得跺腳,指著她道:“你這個人,你這個人……”再轉過頭朝周嘉先求助:“二哥!你看她……”
周嘉先不辨喜怒,一雙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到底,周嘉人被他的目光碰了一碰,情不自禁地噤了聲。
朱卿卿憋著一口氣,站直身子繼續(xù)往前走,從周嘉先身邊經(jīng)過時,他輕輕拉她的袖子一下,隨即又很快地松開,朱卿卿聽見他低聲道:“別忘了,梁家未必好心?!?/p>
朱卿卿恍若未聞,一直往前。周嘉人很快追上來,只敢與她并肩而行,不敢再像剛才那樣肆無忌憚,朱卿卿感覺得她在悄悄打量自己,因為嫌她煩,便越發(fā)板著臉抿緊唇,一言不發(fā)。
梁鳳歌靠在一匹通體烏黑、四蹄踏雪的駿馬上吊兒郎當?shù)乜粗齻冃?。他穿了一身玄色飾銀邊的袍子,麂皮的靴子,同色的皮手套,腰間掛著長刀,鞍旁掛了弓箭,身后前呼后擁的跟了一大群人,壓根不像是去游山玩水的,反而像是去打獵行兇的。怎么說呢,朱卿卿以為可以用一句話來形容此刻的梁鳳歌,那就是“閃瞎了人的眼”。
周嘉人的眼睛里生出兩團火,聲音嬌嫩得能滴下水來:“梁大哥,你怎么知道我愛打獵???”
朱卿卿不由好奇怪,周嘉人什么時候愛打獵了?她分明騎馬都害怕被曬黑的好吧?
只見梁鳳歌笑得溫柔繾綣,十分隨意地道:“周家大小姐文武雙全又不是秘密?!?/p>
周嘉人涂了胭脂的臉更加的紅,怯怯地看了梁鳳歌一眼,又怯怯地低下頭微笑,梁鳳歌笑得銷魂惡劣,目光似是落在周嘉人身上,又似是透過她落在了別處。
欲蓋彌彰!朱卿卿鄙夷,真像一對奸夫****啊,真不知道他們非得拉著她去做什么?悶不做聲地翻身上馬,板著臉把幕笠戴上,再正大光明地透過幕笠上下垂的黑紗盯著梁鳳歌和周嘉人看,卻見梁鳳歌沖她擠了擠眼,笑得特別不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