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虹脾氣不好,卻不是個沖動的人。清晨下床時見樂虹床上空空如也,我只以為她破天荒早起出門了,并以同樣的說辭朝抱怨“樂虹又不起來吃早飯”的老媽解釋。雷雨季節中難得那么一天沒下雨,可天空也陰慘慘的,遙遠天際透出骯臟的灰黃色。
老爸加班,老媽去朋友家打牌。江衍鮮有地也沒來糾纏我。我打掃完衛生就躺回床上繼續看島田莊司的新書。午后,樂虹仍未回來,并且沒有任何音訊。我終于感覺到幾分不對勁,下床看了看,從樂虹凌亂的被褥間翻出一張字條。大意是要堅持己見,既然家人和朋友都不支持,她就獨自去努力之類的。
字跡很潦草,看得出是在黑暗中匆匆寫的。衣櫥空了半邊,衛生間洗臉臺上樂虹的牙刷和洗面奶也都不見了,我一下子搞不清楚她這離家出走究竟是蓄謀已久還是倉促決定-倘若天亮前就出發,那么現在傍晚她已走出多遠了?!我慌了神,攥著字條沖出門去,在院里與一個人撞個正著。
“出什么事了?”歐陽扶住險些摔個屁股墩的我。
我穿著短袖,歐陽微冷的掌心直接觸碰到光裸手臂。第一次的皮膚接觸,我卻顧不上臉紅心跳,匆忙將字條塞給他。因為實在太自責,在歐陽讀字條的同時,我竟無腦地將這一整天的遲鈍拖延說了出來。歐陽的臉色陡然變了,我驚覺自己失言,畏怯地退了一步。歐陽當然不可能氣急揍我一拳。可只輕飄飄的一句,卻是比任何傷口都讓我覺得痛的重擊。
“你就這么討厭樂虹嗎?”
我愕然地張大眼睛:“我.....”不是故意的。歐陽沒耐心聽解釋,抬手指一下南面,“我去那邊找,北面拜托你了。”跑出幾步,又頓了頓,“當年搞混你和樂虹的事,我一直覺得很抱歉。但將錯就錯的這么多年下來,就算你們真的互換身份,我也不可能再錯認樂虹了。我喜歡樂虹,僅僅因為她是獨一無二的樂虹而已······而你我之間應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直到望著他的背影遠逝在陰沉暗淡的街角,我都沒能動彈。怎么還不死心呢?該死心了吧。按按酸疼的眼眶,卻根本沒有眼淚流出來。我拼盡全力催促自己跑起來,跑起來-喘得肺都疼了,稍許就能忘卻失戀的痛-月河北面幾家旅店,各家熟悉的店鋪,所有能落腳的地方都沒有樂虹的身影。我橫著一顆心不愿認輸,等回過神才發現自己已經走得很偏。外城河河道足有內城河的三四倍寬,幾乎漲得漫溢而出的河水湍急流淌著,陰暗黃昏,迎面而來濕冷的風讓我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毫無預警地,豆大雨滴用力打到臉上。
雨水由浙瀝變得傾盆不過花了數秒功夫。等我反應過來找地方避雨時,從頭到腳都已被淋得濕透。河堤荒蕪,跑了許久才總算見到一座橋洞。慌忙躲進去,拼命搓手臂擦干雨水并企圖獲取一點熱量。從褲袋掏出手機,抖抖水后解鎖發現還能用,我按著膝蓋松了氣。恰巧此時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是家里座機打來的。我扭頭連打了數個噴嚏,擤擤鼻子等氣息通暢了才接起。那頭是老媽,料想她還不知樂虹不見的事,我又有些慌張起來。還沒等我通報,老媽就咋咋呼呼地打斷:“就等你吃晚飯啦!跑到哪里野啦!”
誒?我小心翼翼地問:“樂虹呢······?”
“剛回來啊,說是跟歐陽一塊兒買書去了。今晚歐陽也留下吃飯,你別讓人家多等。”
多么簡單的推理,歐陽心有靈犀地迅速找到了樂虹,拼命把她勸回家并為她在老爸老媽面前隱瞞了南家出走的事。而執拗的樂虹,如今肯聽歐陽的勸,還需要有什么其他證據來支撐樂虹同樣喜歡歐陽的事實嗎?我突然覺得很疲倦,背靠著橋洞的水泥墻慢慢蹲坐下來,“那就別等我了,我在外面吃完再回家。”
生在民風淳樸的月河,我與樂虹打小就被放在外頭亂跑,長到這么大了老媽自然不可能再多嘴什么。“哦-”只問了一句,“雨挺大的,你有沒有傘?要不要老爸接你?”
“有傘。”撒了違心的謊。
“為什么不說實話?”背后突兀的人聲驚得我一蹦三尺高。橋洞幽暗,我只見到一個盤腿坐在墻角的熟悉的剪影:“江衍?你在這兒干什么?”
“躲雨。”
“騙誰啊!雨剛剛才下起來!”
江衍的眼眸在陰暗處滲著幽幽的光,猶如貓眼。
他咧嘴笑出一口白牙,而我看見他滴著水的額發,突然福至心靈地猜到:“你該不會從出門開始就一直跟著我吧?!”咬咬牙,有點難堪地接下去,“歐陽的話,你也都聽到了?”
“譚樂霓。”江衍沒答話,只是突然叫我的名字。
“誒?”
“你好像一條狗哦。”
我應該生氣的——但江衍的各種梗,我總莫名地很快就能明白,默契得仿佛我們已是熟稔多年的舊友。這些日子我偶爾在想,所謂“白發如新傾蓋如故”,許便是這個意味吧。
“不要轉移話題!誰跟你聊《大話西游》啦!”
江衍用力嘆了口氣:“看來你是真的忘了。”
“什么?”
“這個橋洞,我們小時候就曾躲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