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付心思縝密又生性多疑的人，不斷給他疑問就夠了，哪怕前后矛盾，哪怕打眼一看就有問題，哪怕是最拙劣的謊話，這人也能自己圓回去，并且強行合理，只是會被合理到什么地方去，那就是另一個問題了。

梁京兩根指頭領著她的工牌，微微一笑，扭頭坐下。

過來介紹新員工的朱杰維持著最后的風度，同手同腳回了自己辦公室。

這子公司叫靈星影視文化有限公司，地方不算多小，至少也占了商業街大廈的兩層樓，人事、經紀、運營、法務三班倒，甚至還有倆組攝影和化妝師，主營網絡媒體經濟藝人孵化和早期藝人培養。

梁京領悟了兩分鐘，得出結論：招網紅的。

事實證明，她還真沒領悟錯……

而好好一家娛樂產業小公司，上班的氛圍……跟上墳沒差。

朱杰給她辦了運營的入職，工位就在法務組對面，中間隔了兩棵一人高的發財樹。

整個二樓就只有運營和法務，還劈了個茶水間，跟一樓的鴿子籠似的五十個直播間相比，寬敞得豈止一星半點兒。

梁京選了個空工位，視野挺好，就是空調離太遠，而她旁邊的同事對總經理帶進來的新員工一點兒好奇心都沒有，一個個坐在工位上看著屏幕，眼含熱淚。

梁京：“？”

她湊過去看了眼，屏幕上六個縮小的窗口，巴掌大的屏幕里，一水兒的錐子臉超短裙姑娘在動。

梁京：“……”

這工作……

真無趣。

她目前的工作內容是，合作平臺私信開播新人加入公會，或者招聘平臺上招收新人主播。

聽起來，更無趣。

梁京無所事事刷了會兒手機，被幾個購物直播吵得耳朵疼，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對面的法務部員工。

整個公司就朱杰一個人有單獨辦公室，梁京這個關系戶就是能開特例也得有空房間才行，顯然，并沒有。

但是，當天晚上她就拿到了公司的賬本，朱杰跟會計一起親手送過來的。

梁京像模像樣的翻了倆小時，然后打道回府。

——她傻嗎？還是她以為別人傻？

如果她一個門外漢都能看出來這賬本有沒有問題，那會計可以狗帶了，法務也該下班了。

靈星的值班的員工哈欠連天，手邊的濃縮咖啡聞著就能苦死人，儼然是打算守著主播通宵的，昏暗的前臺邊空無一人，倒是直播間附近走廊里燈火通明，二樓可以說是空蕩蕩，運營還有倆人在工位上打瞌睡，而法務部的工位上空無一人，攝像頭無聲的轉了個來回，盡職盡責的把內容傳上了系統。

朱杰默默看著監控錄像，一直都頻繁換人的那個工位上，嶄新的保溫杯還在桌上。

程靜，他可不記得大老板家有這么個人，專員吶，不就是來查東西的？

這年頭的騙子多如牛毛，但總部打電話過來專員應該不至于被頂替，更何況還有照片。

酷似某個女明星的證件照，看起來可不像專員，但的的確確就是這么個人。

他已經核實過了，唯一的問題在于，總部想查什么？

奪嫡的事鬧得沸沸揚揚，人還沒死二老板就發表了爹死了后的言論，大老板處事又太過溫和，別的行事作風也極其偏激。

他以為這場風波是波及不到無關人員的，畢竟這小公司放總部面前根本不夠看，甚至有很多員工根本沒記住公司背靠哪個集團，但為什么會在這個節骨眼上派人過來……

朱杰心有千千結，梁京樂見其成，慢慢悠悠喝著小酒看狗血劇。

不得不說，但凡有點兒事情干，這閑暇時間干什么都變得有意思了！

次日，梁京遲到了半個小時，終于讓加班到麻木的一群人反應過來來了個關系戶新同事。

十一臨近，有個同事來分擔工作簡直是人生一大樂事——前提是有可以分擔的工作。

是以，梁京在他們的群里又火了一把。

“又”字是因為最開始人事發現遲到的新員工長得像某個女明星火了一次，發現她是關系戶，這是第二次。

對此，梁京本人完全不感冒，頂著大墨鏡繼續刷視頻看直播，然后打字。

直到某個員工終于按耐不住，上來打了招呼：“hi，你是昨天新來的嗎？你好漂亮啊，長得像那個誰……一個女明星！”

“嗯。”

“你有什么不清楚的都可以問我的。”

“哦。”

“其實我們這行沒有什么門檻，主要就是看個人的悟性，只要你堅持就會有收獲的。”

“啊。”

“話說回來，你考不考慮做達人啊？我覺得以你的資質，分分鐘月入過萬的！”

“……”

梁京終于扭頭看了眼對方，尋思著這是新型打招呼方式？

她看著對方的臉，問：“達人是……什么”

對方：巴拉巴拉……

梁京：懂了，以直播為主的短視頻博主。

有病啊！

她來這的目的，簡而言之一句話就是監視。搶在他們發現問題之前把他們已經發現了問題這件事告訴給程家姐姐就行了，至于她怎么知道對方有沒有發現，問得好，查債權和公司前身糾紛，就他們能查的清楚？當然得找審計啊！

也就是說，她得看著他們有沒有找審計，他們是指公司明面上負責人朱杰以及公司其他成員。

而找審計就意味著他們要對賬，這公司沒有會計，人事運營和經紀職務根本沒有分清楚過，一旦要查，就所有人手上動過賬的全部都要上報信息。

這也就意味著，她只要在這三個崗位，就行了。

換言之，進來且沒有離職，那就已經是成功了。

是以，面對面前這人語重心長的勸說，她只想翻個白眼，就算是招不到人也用不著這樣吧！

梁京不想理，她只是想單純一件事情做，這跟直播是兩碼事。

“謝謝，不必了。”她一口回絕，又琢磨起審計的事兒，發現好像沒什么難度，唯一有點意思的就是這個負責人。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這個負責人在躲她。

不遠處大門緊閉的獨立辦公室連百葉窗都拉上了，跟最開始介紹時說的“透明”“好接近”“無距離”截然不同。

在心虛。

梁京心說，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經不住嚴查的公司多了去了，但怕總部的人怕成這樣，顯然不太正常。

還是說有什么別的可能她不知道？

畢竟，就算她是程春景本人，微服私訪也會有顧慮，從而被牽制。

沒關系，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是以，試圖說服漂亮新員工的姑娘眼睜睜看著新人發了會兒呆，然后看了眼總經理辦公室，又發了會兒呆，最后噌的一下站起來就沖著總經理辦公室去了。

姑娘：“……”

“篤篤——”梁京說干就干，上去就敲了門，然后隔了一會兒才聽到里面有動靜，她差點兒打算直接進了，結果一燙著紅發的姑娘從里面出來了，還瞪了一眼梁京。

梁京：“？”

看著那姑娘扭著腰走遠了，她欲言又止的嘴巴閉上了，然后重新敲了下門。

算了，人走這么快，估計對自己脖子上的印子沒什么想法，萬一蚊子咬的——才怪！

“進。”

梁京推門進去，朱杰跟初見時差不多，衣冠楚楚，在辦公桌后穩如老狗。

“經理，我覺得我挺熟悉公司的了，要不給我分點兒活兒干吧，這一天天的，我可太無聊了！”

她沒坐，一張嘴就是這個。

無聊時真的，想干點活也是真的，但這公司，原諒她無能，暫且還熟悉不了——拉人進了公會就不管，還拿人分成，到今天還沒倒閉，法務可真功不可沒！

朱杰一愣，隨即笑了，示意她先坐下。

“是這樣的，靈星說是是娛樂公司，其實也沒有接過什么娛樂活動，傳統的演藝藝人目前沒有了，三年前已經最近全面轉戰網絡經濟。”

“這個也是總部允許了的。”

“而互聯網經濟本身就是不穩定的，娛樂觀眾的想法、藝人本身的悟性，乃至是地利人和，都是很重要的影響因素。是以，我們這邊的工作其實沒有什么難度，可以說的是，大家都在摸索中前進。”

梁京措不及防被灌了一耳朵雞湯，說白了，這不就是“我也不懂，但如果你不紅，就是你命不行”？

沒見過這么明擺著不要臉的公司，她噎了一下，轉而道：“我這主要就是閑的慌，搞點別的也行啊！這些我都聽不懂。”

“……”朱杰想起這人遲到早退，以及才送過去沒多久的一沓賬本，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對方當成了傻子，還是說，這人自己就是個二傻子，一口心頭血差點兒嘔出來。

但是他還不能翻臉，他語氣平緩和藹道：“那你想做點什么呢？你也稍微熟悉了一點公司，你自己想做什么呢？”

“還是說你想繼續查公司的帳？”朱杰維持著表面的風度，他問：“之前給你的賬本看完了嗎？這邊其實還有很多，我們這邊的賬本電子版送總部，備份啊，手寫體啊，都還在倉庫呢！”

梁京一動不動任由他余光打量，恰到好處的蹙了眉，她說：“還不是我姐讓我看的，我又看不懂，你說她這是——算了，我應付一下就行了，你不會跟我姐告狀吧？！”

她后知后覺似的反應過來，連忙問。

“不會的。而且我們的帳經得住查，你就是想找個人來幫忙查，其實也可以，只是我們的賬本不能外泄，可能需要總部的簽字而已。”

朱杰話都說到這里了，依舊不明白這女人找他做什么，還是說她欲擒故縱，其實還是想要賬本？

“別介，估計我姐要是知道我過來無所事事，啥也不干，賬本還要找人替我看，她會殺了我的！”

“……”

“所以真的沒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做嗎？”

朱杰心說這是廢物混子專員，他不能跟人翻臉也不能罵，于是，他說：“要不你自己去開個直播？這樣可以更全面的了解——”

“你是想讓我姐殺了我嗎？那你可以直說，不用那么委婉。”

還別說，他真想。

“那要不我找個人陪你出去玩玩吧？BJ周邊有很多好玩兒的地方，可以多去領略一下，怎么樣？”

“比如？”

“比如，天安門廣場的升旗，八達嶺的清晨，夜晚的華表，三里屯的酒吧街，老字號驢打滾——”

“那我想讓那個跟我一起，就那個——我覺得，她長的看起來就有食欲！”

梁京急不可耐似的指向外面那個姑娘——剛剛問她要不要做主播的那個。

“好。”

朱杰巴不得送神，看都沒看就同意了。

可是……

“那你快讓他去做攻略吧，我想先去爬山誒！”

“……好啊！”

某總經理咬碎了一口牙，出去叫了琪琪進來——這里面只有兩個人，他還想透口氣，連發消息的功夫都等不了。

“帶薪休假旅游，不用感謝我，我感覺我們很有眼緣的！”梁京拍了拍胸脯，笑瞇瞇跟那個姑娘說。

被點名的姑娘面容扭曲了一瞬，然后瞬間被帶薪休假旅游六個字俘虜，忙不迭點頭。

而后，她們倆就開啟了帝都打卡記。

而直到她們一起玩了兩天之后，琪琪才終于反應過來——

“你跟總經理什么關系啊？”

“親，我跟那個姓朱的沒有關系，我跟大老板有關系，親。”梁京在做臉，這體驗她不常用，之前都是在后臺其他姑娘幫忙弄的，現在換了倆阿姨，感覺沒什么差別。

琪琪震驚了，一臉吃到大瓜的表情，見梁京眼睛都不睜的樣子，一頭扎進了公司小群里，開始瘋狂刷屏。

職場除了性騷擾，那就是關系戶最受關注了，轉眼間，梁京又在這公司群里紅了一回——不對，程靜。

于是當天晚上，梁京她就收到了十幾個好友申請，以及好幾個群聊消息。

翻了翻他們吐槽公司奇葩操作的群，雖然她也很震驚，為什么會拉她，但關鍵是她進來了，不是嗎？

她翻了翻群，決定明天去爬山，這回不變了。